这让崔文姬很困惑,她感到老人的防备心很重,问了一圈后,她直接对老人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老人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拉起崔文姬的手说,自己是被儿媳妇胁迫的,他只想把财产留给儿子,但他没办法违逆儿媳妇,他怕她不给自己饭吃。
听后崔文姬给他出了个主意,她让老人在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假装给他办理业务。之后又陪同老人一起出去,对老人的儿媳妇说办理得很顺利。
隔了几天,老人一个人悄悄地找过来,这次崔文姬按照老人的意愿,给他办理了业务,老人满意地拿到了遗嘱证。
旁观每个家庭错综复杂的故事,遗嘱咨询师会对来订立遗嘱的人产生共情,这种共情推动着遗嘱咨询师站在不同人物的角度,去理解人们立遗嘱的初衷。
看多了人性的复杂,马小平对待感情也变得很理性。“就算是亲哥哥找我借钱,我也会让他写借条。”她说。
2019年马小平也立下了遗嘱,继承人写了母亲。
但中国人的遗嘱里,有时也写满了爱。
马小平接待过一对70岁的夫妻,他们唯一的女儿当时47岁,是个坚定的不婚族,老太太想把自己的遗产留给女儿。因为女儿的婚事,母女关系一直拧巴着。“相亲不知道安排了多少,她都看不上,就是不结婚。”话题开启,老太太语气里满是焦急。
“你女儿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自己拿主意?”马小平询问道。“你说得太对了。”老太太回答,有一天她无意中看到女儿房间里的骨髓捐献书,吓坏了,差点昏过去。
马小平劝老太太放宽心,和老太太说起自己的情况:她36岁了,也单身,过得很自由,她说这一代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婚姻不是必需。一番相劝,老太太点点头,说自己想开了。老太太是有文化的人,留有一些字画和收藏品。她曾跟女儿聊起身后事,女儿对钱财、生死看得淡,表示不愿意继承。她没有办法,只好到处去联系博物馆,忍痛将自己最珍视的宝贝都捐献出去。做这个决定,花了她四五年时间。现在只剩房子和存款了,她把这些留给女儿。遗嘱订立之后,老太太说,自己的人生没有遗憾了。
马小平很能体会老太太的良苦用心。生死无常,在遗嘱咨询办公室,马小平看过许多普通人通过立遗嘱的方式表达爱。
2020年年初,疫情最严重那阵子,遗嘱咨询师杨颖仪的工作电话没有停过。一位在深圳工作的90后女孩要把自己的财产留给初恋男友。他们已经失去联系很多年了。起初杨颖仪心怀疑虑,反复告诉女孩立遗嘱是一件严肃的法律行为,让她考虑清楚。三个月后,她在线下见到女孩,女孩仍然坚持她的决定。见那一面之后,杨颖仪知道她是认真的。女孩说希望用这种方式,感激对方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用爱情改变了她的人生。
杨颖仪被女孩打动,她曾对亲情失望过。她的父亲去世前,曾口头交代要把家里的祖宅留给她。但父亲走后,她的母亲就把属于她的部分给了她的弟弟。很长时间她不能释怀。2018年,她去日本旅行遇上强台风,高速公路上,房子、树都倒了,她感到害怕,死里逃生。回来她立了遗嘱,选择原谅,将遗产留给了母亲。但后来她修改了遗嘱,指定继承人是她的丈夫。
在立遗嘱的过程中,人们除了分配财产,还会交待自己的身后事。他们通过录像或写家书,表达自己的情感,留与后人。
九十多岁的老人,一生漂泊,定居异乡,他在书信里表达,要落叶归根,把自己带回老家,葬在母亲的旁边。一位老父亲在录影像时泪流满面,他对儿子表达歉意:过去对你严格,有太多的约束,希望你原谅这个不称职的爸爸。还有一个女人在书信里写道:“妈妈走了,当我永远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你不要哭泣,为我欢喜吧。”
2020年,中华遗嘱库上线“微信遗嘱”,可以通过线上留言的方式,为家人留下想说的话。崔文姬也为父母寄出一份信,送达时间定在写信的一年后,2021年3月21日。她记得这一天,父母打来电话,说信收到了,他们不善言辞,语气淡淡的,就像往常那样,但他们彼此的心都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