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顶着凛冽的寒风,穿行在古镇的老街、小巷,站在小时候居住的老屋天井里,触摸那被岁月侵蚀而残缺的石门、木柱,聆听那屋檐滑落的雨滴声。忽然,门楣上迎风起舞的对联和古壁板上褪了色的年画,勾起了我小时候在老屋过年的情景。那时,我才七八岁,过年真热闹,两个月前就开始扳着指头盼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服穿,有压岁钱用,有好菜吃,有冻米糕、番薯片等茶点吃。
过年前三天,我家开始炒豆子、花生、馃皮、番薯片等。我和姐姐到河边装半脸盆沙子回家放在太阳底下晒。吃过中饭后,母亲挽起衣袖,穿上围裙,把沙子倒进铁锅炒热,再把晒干的馃皮、番薯片下锅翻炒,那馃皮、番薯片就像变魔术似的逐渐膨胀、伸展、变熟。我趁母亲不注意,悄悄拿块炒好的番薯片塞进嘴里解馋,母亲说刚出锅火气大,不能吃。
炒完茶点,母亲开始扫尘,洗门、洗壁,洗锅盖、案板等炊具,然后洗澡,洗衣服和被子。父亲买来红彤彤的对联、年画、鞭炮,我帮父亲扶梯子,在大门口贴对联、门神,在中堂古壁板上贴年画。顿时,家里便有了喜庆的色彩和浓浓的年味。往往这时,门外传来“轰隆隆”的爆米花声和小贩叫卖灯笼的吆喝声,我心里痒痒地想叫父亲买只灯笼玩。可惜,由于家里经济拮据,我不敢吱声。
大年三十夜。父亲用晒衣服的竹竿,挑挂辞旧迎新的鞭炮在门口雪地里“噼噼啪啪”地放,硝烟还未散尽,我和邻居的孩子们便冲进烟雾里拣那未炸响的鞭炮玩。母亲喊过年喽,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伙伴们。全家人围住圆桌,香案上安放供品,开始祭祀祖先,大家肃立面壁,向挂在墙上的遗像默哀,恭请他们入席,保佑全家幸福平安。然后父亲宣布开席,年夜饭极其丰盛,有母亲酿的糯米酒,有红烧肉、红烧鱼、红烧鸡、肉圆馃、八宝菜,等等。母亲不许我们动鱼和鸡,说留着正月里待客。其中,肉圆馃、八宝菜、血豆腐等均为享誉四方的古镇传统名菜。
晚上,母亲在厨房、厅堂、房间里点亮平时舍不得点的煤油灯,把屋里屋外照得明亮,然后装几盘茶点让大家吃。午夜,她在灶台上摆三杯清茶和三盘糕点,恭请灶神,再叫父亲放挂鞭炮关门。
大年初一,我赖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很晚才起床,穿上新衣服和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向父母亲拜年,得到盼望已久的两角压岁钱。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上街玩,街上热闹非凡,店铺门口用毛竹、松柏、树枝扎起了马门,点缀有鲜花和一闪一闪的彩灯,门楣上贴有“欢度春节”的横批和两只大红灯笼,很是好看。大人相见,相互抱拳恭贺新春,小孩打打闹闹一路放爆竹玩。古镇有个习俗,大年初一不可动刀,不准扫地,不打骂小孩。否则,新年会破财遭灾。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开始走亲访友。我家也不例外,我和姐姐拎着母亲准备好的竹篮,里面有橘饼、色果、芙蓉糕、冰糖四包糕点到舅舅家拜年。见到舅舅、舅母便跪拜叩头,又能得到舅舅给的一块钱压岁钱。不过,这钱是不能花的,要如数上交母亲包回舅舅家的小孩。这时,舅母装一盘茶点放到八仙桌上,再斟杯茶给我们吃,便去准备午饭。晚上,一条条龙灯穿街过巷,挨家过户。很远,母亲听到“咚咚”的锣鼓响,便装盘茶点放在饭桌中央,再用“龙灯贴”包四角钱放在茶点上,准备一小挂鞭炮迎接龙灯,长长的龙灯在龙珠的引领下,围着饭桌绕一圈,领头人说些东家老板新年发财的吉利话,拿走红包,把糕点倒进布袋出屋。我和小伙伴们像跟屁虫似的,扎三四节草灯,在草灯上插根香,跟在龙灯屁股后面滚,龙灯前脚走,我们后脚进,也学着大人样说:“龙灯归屋,打开爆竹,爆竹打得响,东家老板有福享……”等吉利话,讨几角吉利钱。半个正月下来,也能分到几块钱买小人书看。
正月十五团灯,一支支龙灯在德高望重的长者拎着灯头指挥下,打着横幅旗幡、鸟兽牌灯、纸扎花灯,伴着鼓乐聚集在操场上。这时,观灯者从四面八方踊来,操场上人山人海,大街小巷喜气洋洋,我和小伙伴们在人群里钻进钻出看舞灯表演。古镇龙灯用竹篾扎,龙头雄俊高昂,龙身浑圆强壮,龙尾翘立飘逸,红黄蓝紫,色彩各异,长达二十多节,腹内点燃蜡烛。舞龙者身着古装,头系毛巾,脚穿布鞋,英姿矫健,动作敏捷。舞龙者举柄飞舞,龙口衔珠,上下翻腾,形同真龙,栩栩如生。观灯者此时兴起,掷爆竹助威,只见龙身在火海云涛中时隐时现,场面精彩壮观,十分好看。舞龙结束,龙灯围着水井绕一圈,然后烧掉。随着龙灯的熄灭,年才渐渐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