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间兜兜风(2)

等我找到了,我就有姓了,不然连个姓都没有,总是比别人矮一头,你说是吧。

人不能总是少点什么。我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俊辉已经把我送到家,他说,过两天再找你。

外婆走的时候是一个下午。

她靠在床边睡了很久,几乎要从床上掉下来,我去叫她起来,她睁开眼看了我一眼,我看着她嘴角好像有笑,她没说话,我听见一声很轻微的叹息,从她衰老的身体里发出来。然后她慢慢把眼睛闭上了,身上的病痛终于也和那声叹息一起离她而去。

那天太阳正好,是多雨南方又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许久没擦的旧玻璃漫射进来,把她的身子晒得很暖很暖,我握住她苍老的手,粗糙,斑驳,但又让人觉得安全,跟我小时候握的感觉一样。

我没哭,我把她抱起来,轻轻往里面放了放,她已经很轻很轻了,就剩下那么一点点重量,几乎可以躺进我的掌心里。

我脱了鞋,躺在她身边,瑟缩在她怀里,最后一次和她一起晒太阳,我睡着了。

外婆出殡当天,所有人都在哭,我只是感觉疲倦,我看着那些纸钱一点一点烧化,烧成飞灰,向着天空飞扬,像是寄出的信。

俊辉来找我,他看着我,问我,你想再兜兜风吗?

车开了两个小时,我们站在传说中的野山前,四野无人,只有风声,山不高,但很陡峭,沿途几乎没有路,我们爬得很吃力,脚下都是带刺的野草,爬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两人已经浑身湿透,喝光了我们带上来的水,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盘古庙。

我看着眼前所谓的盘古庙,有些失望,这里只剩下一些断石残碑,东倒西歪,完全没有一座庙应有的样子,只有一块断碑上刻着两个面貌模糊的神像,碑前还有人放了烧了一半的香烛,以及已经腐烂的水果。是这里没错,俊辉说,以前这里是座庙,一直很灵。

我们点了香烛,把纸烧化。

我站在那里,看着俊辉跪下来,他磕了个头,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往日的戏谑,他看起来认真又虔诚,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百家姓卡片,对残碑上的盘古祈祷,盘古大神,我没找到我的父母,但我想要一个姓,我不姓黄,也不姓龙,我不知道我姓什么,你给我一个姓吧。

说完,俊辉学着周润发在《赌神》里的样子,手一抬,把手里的卡片扬起来,然后伸手狠狠地抓住了一张,他松了一口气,是个“赵”字,他看了一眼,似乎有点不满意,说,再来一次吧,然后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卡片,我弯下腰和他一起捡,把剩余的卡片塞进他手里。他看了我一眼,跟我说,我再来一次。

我冲他点点头。

俊辉深吸一口气,又把卡片高高撒起来,然后伸手猛抓了一张,他先亮给我看,还是个“赵”,俊辉看了一眼,终于笑了,他说,以后我就姓赵了,我叫赵俊辉。

我说,你好赵俊辉。

俊辉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着他的眼眶唰地一下红了,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突然号啕大哭,我有姓了。

我呆呆地看着俊辉,看着他哭得弯下腰,他趴在地上,脸紧紧贴在斑驳的石碑上,哭得很大声,哭声回荡在群山里,远处隐隐有回音传回来。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伤心,我也跟他一起哭。

我们两个人的哭声此起彼伏,吓飞了很多鸟,但哭出来感觉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