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中旬的贝尔格莱德热气闷人,这时候最怕天上没云,因为太阳在夏天不讲温良恭俭让,只要你在户外,它就对你一镜到底,非常毒辣。即便如此,周日下午两点,我们还是离开空调房,相约来到球场,准备在微波炉里踢足球。酷暑难当,大约一刻钟就要歇一次,这时所有人就躲进阴凉儿,席地而坐,闷头大口喝水,情形有点像智取生辰纲那天的黄泥冈。人在暑热中,会恍惚觉得这世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静谧中,突然有人幽怨地吆喝了声“快来点风吧”,喊得特别有道理。因为此刻只有我们最懂风的好,而且是风的红颜知己。风也调皮,毫无防备地吹一阵过来,触身即化,遍生清凉,虽不过两秒,却那么窈窕。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风,可要说所有风都吹得无缘无故,也没问题。风里没思想,不含维生素和矿物质,各项营养指标为0,但风有料有趣有种。它就为吹你一下而来,吹完就寂灭,但还可能再吹。用科学眼光来看,风是气压分布不均产生的空气流动。但这话说了跟没说差不了多少,想认识风,就要立马跑出门外,或者把头探出窗外,让风吹上一下,这时才能明白风是肌肤之亲,是世界的活泼自在。
风还是这世界的气氛组。《史记·律书》中讲,“东北方条风,立春至。东方明庶风,春分至。东南方清明风,立夏至。南方景风,夏至至。西南方凉风,立秋至。西方阊阖风,秋分至。西北方不周风,立冬至。北方广莫风,冬至至”。这些风越过山海,来自八方,它们有寒有热,有大有小,有的让人伤风感冒。冬天的风很不友好,人本来冻得够呛,它还照吹不误,厉害的时候,大风割脸,不仅头疼,还能把鼻涕吹出来,这时候要戴上围巾帽子,再让它来吹。一年四季,还是清风最好。
有一部以马拉松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叫《强风吹拂》,后来还被翻拍成电视剧和电影。热血的体育故事,却以刮大风作为书名,这是东方独有的感知模式。在运动中,人与风发生了关系,便风流蕴藉,从中又生起某种意义或情愫,就有了风情。大风起兮云飞扬,风在耳边噗噗噗地吹,全身细胞蠢蠢欲动,想感受与风照面的滋味。风会穿透衣服,贴身滑过,清爽不粘身,会在衣服上吹起褶皱,风清扬还会撩你头发。
风也有声音,古今中外,《庄子·齐物论》里写风声写得最好,里边说那是“天籁地籁人籁”。中国先秦时代,有采风的传统,名为采风,其实是去各处搜集民间歌谣,意喻民谣像流风一样传布,后来《诗经》中汇集了一些,总称为“风”,这是对风最早的移情与比兴。但这样比喻也有不足之处,我觉得采风就要真的去采风,而不是去采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