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身边人都习惯把情感藏起来,尤其是想念和爱,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吴老让我明白,爱意的表达不需要特别的事件和时间点,“我爱你”和“我饿了”并无区别,都是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我大受鼓舞,不久后便迈出了表达爱的第一步,我在微信上给父亲发了“我爱你”三个字,那是24年来的第一次。
吴老对我的影响不止于此。小到为人处世,大到重要抉择,她的建议和鼓励是我勇气的来源。
我一个人独自搭飞机去台湾,被恐飞的焦虑感裹挟到快要窒息,吴老发语音安慰:“为师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时也如你这样有些慌张。那次我很开心、很平安,你也会的。”
毕业前我争取到一个摄影相关的工作机会,因为是初创公司,工资不高,发展前景不明朗,父母和朋友都十分反对,只有吴老在听了我的分析和感受后鼓励道:“这是你喜欢的事,喜欢就去做。你没法儿做不喜欢的事。”
在公司遭遇不公平对待,吴老没有像别人那样宣扬“社会就是这样,你得忍”的价值观,而是严肃地说:“这是人格侮辱,你要想办法尽快脱离,保护好自己。”
从决定辞职到开始创业,吴老给了我最大程度的支持,包括言语鼓励、专业建议、物质支持(她下了很多单)。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被众多的质疑和担忧压倒了。
任何疑惑都能收到解答,任何决定都会得到支持,任何悲伤都能被安抚,之于我,吴老就是这样的存在。她永远平和、智慧—虽然接下来这个比喻真的很土,但我还是要说—吴老像一棵树,永恒地立在风中,每当我被灼烧得疼痛难安,便跑到树下讨要一阵短暂的清凉,然后又能鼓起勇气,再次出发。
我不是“树荫”下唯一的小孩儿,事实上,大部分师兄师姐即便在离开学校多年后,面临重大抉择和困惑时,还会回到吴老身边,征求她的意见;除此之外,来自校外培训、亲友介绍,甚至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都深深被吴老吸引,自发地接近、跟随,有人甚至到了“纠缠”的程度。面对这一切,吴老总是平和地接纳。她坐在书桌一隅,聚精会神地煮水泡茶,袅袅的水雾中,吴老眼神安然,无论听到什么,嘴角都带着笑意。三杯茶下肚,来人的情绪便平息大半,身体放松地沉入沙发,这时,吴老才开口讲话,声音温柔而冷静,并且总会控制在五句之内—寥寥数语,就会呈现那理性却可恶的、让人难以接受却必须接受的现实。
但就是这么个情绪永远稳定、永远在引导他人的吴老,也会在学生面前掉眼泪。
毕业前最后一次读书会,我和同门女生分别做了求职的分享,获得了在座所有老师的称赞。要知道,三年前第一次做读书会,我们被批得一无是处,我用了整整一年才消除心理阴影。这次,吴老是最后一个发言的人,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讲台旁,动情地说:“我的两位学生在分享时,有无数个瞬间我都感动到想流泪,我一边听一边拍照,就想记住这一刻……”话没说完,吴老真的落泪了。
她一哭,我和同门也将头埋在课桌上呜咽,不敢和吴老对视。
吴老停顿了几秒,待情绪稍微稳定,继续哽咽着说:“她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在台湾、在北京,但从来没让我操过心,是最省心的两个孩子……”
最后,吴老说:“我年纪大了,感觉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了。可是,她们还那么年轻,和世界那么近,我通过她们又和世界建立起了联系,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我很开心。”
至此,我和同门的泪水彻底决堤。
读书会结束后,我们没有像平时那样亲密地送吴老离开学校,而是默契地拉开距离,以缓解情绪起伏后的尴尬。现在想来是有些后悔的:我想要走上前给吴老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即便是现在的我,也不敢无所顾忌地拥抱她。她是我唯一仰望的人。
5年前,我不敢轻易下笔写吴老,她太好了,好到我怕自己写不出来;我也不认为和她刚相处一年的自己能写出真正的她。
如今,我终于敢提笔为她写下第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