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多弄点东西到肚子里,我厚着脸皮和女同学套近乎,希望讨得二三斤粮票。她们都吃不完,兑成粮票藏着,不轻易给人。讨来的那点粮票,杯水车薪啊,但我们还有“特别行动”。夏季,几个同学半夜悄悄起床了,潜行到厕所边,趴在地上,朝女厕所张望。半天不见人出进——半夜哪有女生上厕所啊。我们从地上弹起来,冲进女厕所,翻身上了围墙,跳进了隔壁的苹果园里。女厕所和苹果园的围墙是共用的,只有这段墙上没有铁丝网。我们每人摘了一书包,一声口哨,又上了女厕所的围墙。人要背了时,放屁都会砸伤脚后跟的。正翻墙时,我们被发现了。果园工人挥着明晃晃的手电筒追了来。我们躲在学校的李子园里紧急商议。宿舍不能回,那样会成为瓮中之鳖的,校园再大也藏不住。我果断地低吼一声:跟我来。我们以百米速度朝干巴老头家奔去。他家在旧球场一角,是个破旧小院。我们喘着粗气,砰砰拍门,憋着嗓子低喊:“李老师——”他终于揉着惺松的眼拉开了门,伸出半个头来。我们不由分说,挤了进去,三言两语说了情况。李老师的眼睛张大了,不说话,瞪着我们,大概被我们的“特别行动”吓傻了。一会,又有人拍门,李老师又拉开门伸出去半个头,“我没见啊,你们快到别处找。”关上门,李老师瞪着我们,还是不说话。我们低着头,筛糠般发抖。那一包包鼓囊囊的苹果,都堆在墙角,也瑟瑟发抖。僵持良久,李老师说,书包拿着,回去睡觉。我们把苹果倒出来,逃出了门,哪敢回去睡觉啊,在李子园里蹲到天亮。下了操,真奔李老师家去。我们低着头,在小院中站成一排。李老师说,一会我亲自把苹果送回果园,跟人家认错道歉,你们回教室吧。说完,径直出门去了。我们跟出去,围住李老师,说李老师你千万别把这事整班上去,我们错了。经过这事,人前人后,我们都恭敬地称他李老师了。
又一次半夜,我们从工地扛来一根长长的木头,竖着放进水井里。一个同学趴光衣服,攀着木头下到井里,捉上来一只大牛蛙。但煤油炉已被李老师没收了,无法可想,只好送给李老师。李老师破口大骂,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多危险啊,那可是老师们吃水的井啊。
元旦节,我们表演节目,需要一顶老人帽,我和一个同学去找李老师借。李老师家正在吃饭,桌子上放着一盆回锅肉。李老师找来碗,盛了两半碗饭,夹了些肉在碗里,递给我们,然后起身去找帽子。我俩端着碗站着,连连咽口水。李老师回到桌旁,说,赶紧吃,吃完去干事。那是我读师范时吃肉最多的一次,平时五毛钱一份只有两三片。
毕业后,奔忙于生计,李老师荡出了我的生活。直到一年,我在《楚雄报》上看到他的诗:“春打六九头,河边看杨柳……”我一惊,难道李老师六十九岁了?啥时候去看望一下老师呢?不懂得看望老师的学生,是无耻的。可是各种理由,没能成行。人性的虚伪就在于此,总有理由为自己开脱。不是没机会,是它没那么重要。
多年后的那天晚上,和同学吃过饭,都九点多了,我有些犹豫,因为这时李老师恐已睡了。老郑说,你听我的,我打电话给刘老师,你难得来。刘老师回话说,你们快过来,我叫醒爷爷。刘老师是李老师的孙女,虽非谪出,但对李老师不错,李老师晚年是她照顾。李老师一生,没有过正式的妻子。到了李老师家,逼窄的两室一厅,简陋的家俱,让我鼻子发酸。床边,一股尿骚味直扑鼻孔。拉着老师的手,百感交集。老师问:你是牟定的?记不得了。片刻又问,是不是球打得很好那个?我点点头。老师枯萎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想起来了,你当老师好呀,不与人争,心里干净。我的脑袋,霎那间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