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在大山深处的三线厂生活,白海棠有点儿像那时候院子里开的那些花。当时我家院子里有个小花坛,种了月季和大丽花,窗台上的陶瓦花盆里种了指甲花和太阳花,喇叭花则爬在院子的花墙上。花墙是山区矿厂人家的门面,每家的花墙上都爬着植物,金银花、南瓜花、丝瓜花……那个时代的花儿们性格都单纯,自顾自地开,并不看任何人的眼色,也不会顾及谁的心情。不像现在家里的花花草草,要么谨慎地不开花,要么开出来不像真花。前者比如绿萝,从来没见过它开花;后者比如蝴蝶兰,回来养了很久才开花,却像假的一样,从它身上看不到故事,花里没有阳光和风雨,看不到与世界搏斗的痕迹,看不到悲喜和生命力。
二、
家里的花逐渐多了,吊兰最近长得太大,挪到阳台上和紫竹梅、白雪姬们放在一起。我每天浇水时会忍不住跟它说:“你是这里最美的花。”它便更加生机盎然,牛气冲天。想起小王子守护着他骄傲又脆弱的玫瑰花,我也惯着这株吊兰。即便再艰难,也得有守护的事物,也许是孩子,也许是宠物,也许是一株自以为世界第一美的吊兰。一想到自己虽然一事无成,活得谨小慎微,尘满面、鬓如霜,但能够让一株植物长得没心没肺、肆无忌惮,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我的心情也能滋润起来。
周末去婆家,他们家门口种了一棵玉簪花,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棵植物,它满足了我对家养植物的所有期待—叶片阔大,密密麻麻的大叶子像花瓣一样散开,茂盛、葱茏,有一种繁华之感。婆婆说它的花是白色的,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意它开不开花。小时候很关心自己养的植物会不会开花,总觉得花开得大的植物才是好植物。我现在的审美标准是叶子大,看着健壮好养,就是好植物。我见不得一株植物羸弱苍白的样子,哪怕心里知道“三春过后诸芳尽”,但是看到眼前的葱翠繁茂,还是有种虚幻的心满意足。我们把玉簪花搬回来养,放在阳台上,它没辜负我们,叶子比从前还浓绿茂盛了。我每天都往阳台上瞄两眼,知道它郁郁葱葱地站在那里,莫名就很开心,觉得自己拥有这么大一棵植物,好富足。
每天早晚我用喷壶给这株巨大的玉簪花喷水,说是给花洗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丈夫每天早上用喷壶对着一块山石喷水。山石是从我妈家拿回来的,上面有一些枯黄了的青苔,丈夫试图把那些青苔喷回青色,为此我没少笑话他—青苔就像蘑菇、木耳一样,其生长需要一整套环境系统,需要保持空气持续的潮湿。但他无视我的提醒,依然每天虔诚地给石头喷水,等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个古典式执着的人还喜欢做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我在外地,他通过视频给我展示他在用笨拙的工具凿一块青砖,准备把它凿成花盆。我都替花儿们发愁,哪株倒霉蛋要住在这个灰扑扑的砖头里呀?后来他把观音莲种在里面,一朵绿莲花在一块古朴的青砖里默默开放,竟然有种意外的庄重和典雅。承蒙他照拂的,还有一株兰草,这株只剩下两片韭菜似的叶子的兰草,我是早就放弃了的,即便再浇水施肥,它也是蔫头耷脑,无意理睬旁人。丈夫依然不抛弃、不放弃,执着地每天给这两片叶子喷水。
毛姆说,如果一个人能关注一朵鲜花、一片落叶,他依然能欣赏生活中微小又美好的一切,那么生活就不能把他怎么样。花花草草皆有生命,入伏那天,那株只剩两片叶子的兰草忽然伸出一根枝条,枝条上开了一株粉红色的花。那天刚好是女儿放暑假回家的日子,这朵花给了全家一个惊喜。看到这朵花好不眼熟,我想起小时候看的第一本小人书《马兰花》,这朵花不就是小人书里提到的神奇的马兰花吗?我们小时候跳皮筋都在哼唱的歌谣:“马兰花呀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原来命运的起承转合在这里呀!这朵走进现实的神奇的马兰花给予我的,不只是惊喜,还有治愈,就像韩剧里的那句台词:“希望我们都过得幸福,像炽热且阳光普照的日子一样,没有一点儿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