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来电感叹,人到迟暮,暮气来袭。不过,如今暮气也像早更一样提前了。常常看到年纪轻轻者“躺平”不干了。也有的早年还努力,一过六十就自嘲:唯阁下似乎暮气不深,是也不是呢?
好谀如我者直接把这话当了冬令进补。嘚瑟之余也自省,自己一无帅气二无才气更无弘毅之气,但这暮气还真不算太深,退休后除了继续客座授课,继续写些随笔,还偶去电视台出出镜,算是有点儿事在做,照某些人的揶揄就是“还没太平啊”。
天行健,我其实是在找事做,目的无非是“除暮”。夫暮气难除,一如湿气难祛。首先对民间的看似琐屑的基本善恶要保持一份清醒,街坊闾里,常见人间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你若无力喊一嗓子至少心里要有是非,不和恶人亲近,不为恶行点赞,为老最忌昏庸无耻,让小辈瞧不起。
如果没是非,起码暮气是很深了——尤其你还不设立一个生活目标的话。
以生活之目标设定来“除暮气”,其效果已被公认。然目标的设定完全因人而异,写写随笔只是小技,我的朋友王承志六十岁后连写三部长篇小说,褚时健七十四岁开发“褚橙”,如此应可谓“暮气于我如浮云”了吧?三百六十行,哪怕只是种种花草,拍拍花鸟,能做出点儿创意的都足以“除暮”。
事实上,欲除暮气,你的老习惯最好也能参考一下。
旧习往往是暮气的产房。很多年,出门的习惯一直是打车,某日忽然想改变这个习惯,就鼓动家人一起学开车,太太还比我先拿到了驾照,然后动员儿子拿驾照,再动员儿媳以及周围六七个朋友,最后软硬兼施地又哄又逼,连六十三岁高龄的亲家也拿到了驾照。
如今全家都精神抖擞地接受了“汽车社会”。暮气的消除原来是可以逼的。
再说练字。我的水平连票友都算不上,但喜欢没事读帖,持一块老墨,慢慢研,想想久远的事,小学时有个尔东玲老师,当时三十来岁,我们叫她“耳朵灵”,就是她最早教我们磨墨的,五十多年过去了,她还健在吗?
忽然想,我等大雅不能以汉书下酒,大俗则砚台里注点儿白酒总可以吧?便用喝剩的酒试了一下,没想到一股浓郁之香立刻四溢斗室,那坨墨则越磨越稠,越磨越香,翌日换了一小勺水井坊,香味更甚更醇,屋里喝剩的白酒本来就多,酱香的、清香的、兼香的、芝麻香的,轮流上,每一种香型与墨锭结合后都能产生不同的香味。还别说,众香国里,茅台最具“王者之香”,嗅着,写着,其乐无穷。
越老越应该有奇思怪想,因为让你思想的时间不多了。
新居有烤箱,但一直不用,不习惯。那天翻开烤箱菜单,算上点心居然有两百多道,足以来一次“后厨革命”,于是学着操纵烤箱,餐桌从此被撵得呱呱叫,什么“冬阴功烤大虾”“新奥尔良烤翅”“西班牙海鲜饭”……后厨又被“除暮”了一次。
当然,除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暮气弥漫的群还是慎入。暮气的难缠在于病毒一般传染,尤其是“暮气群”,常见一帮年岁并不太大的“油腻”聚在一起互腻,成天地拉票、投票,投完票报告,或吹嘘子女的辉煌成就,或没完没了的网购推销,或无休无止的驴友晒照……谁谁谁骗保成功,谁谁谁麻将亏了,谁谁谁路边捡漏,一旦类似的叽叽歪歪常年标榜,你想不鸡零狗碎也不行,特别是有一些群,自相抵牾的“养生鸡汤”泛滥,竞相抄袭的低俗视频成灾,动不动就是“啊哟妈哎”,或者刻意装傻的“驾、驾、驾、驾……”你说你整日泡在如此不堪的“浓汤”里怎能不浊气滚滚、暮气沉沉?
诚然,暮气难除,一如湿气难祛。人生毕竟是个“折旧”的过程,所谓“逆生长”毕竟是夸张的祈求,无论生理还是观念,一个人始终“簇新”怎么可能呢。问题是你大可“以旧翻新”啊,“折旧”速度慢一些,“油腻”程度轻一些。不过,书法界听说挺推崇“暮气”的,在那里,“暮气”有崇古与经典的意思,因此还有说“暮气越深越好”的呢。
这,怕完全是另外一个跨界话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