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飞萤

“远看是粒星,近看像灯笼,到底是什么?原来是只虫。”这是小时候大人给我们猜萤火虫的谜语。

盛夏酷暑夜,想起童年时光里故乡的萤火虫。

我生长在一个叫寨口的村子,顾名思义,这就是一个山高皇帝远的负嵎依险之地。

20世纪70年代,山村尚未通电,每户农家的陈设也几无二致,木板床、木橱柜、木长桌、木板凳,方寸陋室之内,要说还有的就是些锄、犁、耙、箩等农具而已,点的灯也是煤油灯盏。不像如今灯具、风扇、空调、冰箱等已基本普及,对于当时一直局囿于山旮旯的我们来说,此类带电物件从未闻,更未见。

炎炎夏季,乡村里的“山里侬”自有他们的消暑方式。

抢早或傍晚出工,烈日当空的中午,在家里地上洒水降温,铺席午休。

当夜幕降临,炊烟袅袅过后,山村最热闹的时光开始,大人与小孩纷纷走出屋舍,邻里家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立,或端碗吃饭,或摇把蒲扇,或凉席铺地,大家乘着山间晚风,家长里短、海阔天空地各般闲谈。

孩子们有的围坐于大人跟前侧耳倾听,有的则在人群附近追逐嬉闹。

这种景况,有如乡村纳凉晚会,天不下雨,决不歇场。

当天光渐渐隐退,蝉鸣与蛙声此起彼伏之时,溪沿的丝瓜藤叶和房前屋后的蔓草丛中,就会亮起一闪一闪黄中泛绿的光,那是萤火虫发出的亮光。

萤火虫在农村多见,喜栖于温暖湿润、草木繁盛的地方,潮湿的树丛、草丛都是它们主要的栖息地。

我们农村池塘、沟溪、水田遍布,空气清新,水草丰茂,所以从入夏到初秋时节的夜晚,到处可见它们闪亮的身影。

萤火虫的闪烁,激发了孩子们心底的躁动,有的回家拿来玻璃小瓶,蹑手蹑脚地来到草丛边,用两指轻轻拈取,装进瓶去,一只两只……瓶子里的亮光随着萤火虫数量的增多而渐渐增强。

家有玻璃瓶的小伙伴是受人羡慕的,他可以提着用绳子和柴棒绑着的萤火灯,在你面前晃荡炫耀。

值得庆幸的是,家住我们这个四合大院的小伙伴,人人都有玻璃瓶子,因为我们依仗两个“得天独厚”的条件。

一是我家大姐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一些废弃的药水小瓶会被我从医疗站拿回送人。二是我们大院住有一位地质勘探大队的阿姨,这位眉清目秀的漂亮阿姨,应该是负责土壤检测工作的,她经常会拿些小瓶小罐到溪边洗刷。每逢见她蹲在溪埠头上清洗瓶子,我们院里的几个小伙伴就会围拢过去观看,这些形状大小不一、厚薄各异的玻璃瓶子着实令我们十分新奇,懵懂的我们根本想象不出它们是怎么制造出来,做什么用的。

对这帮眼里尽是无知与好奇的孩子,阿姨有时会允许我们拿起几个她指定的瓶子摸摸、看看,瞧见我们爱不释手的模样,她偶尔也会送几个小瓶子给我们,看我们欢天喜地的模样,阿姨白皙的脸庞也会笑靥如花。

我们手里的这些玻璃小瓶子,基本上都是拿来装萤火虫用的。

晚上在瓶子里装满捉来的萤火虫,瓶口再用碎布和橡皮筋扎上,就成为一盏盏亮闪闪的小莹灯。

几盏小萤灯聚拢在一起,居然可以看清瓶子近旁的东西,也正因有了这种亲身体验,我才对父亲所说“古代有一家贫困学子为省下点灯的油钱,捕捉许许多多的萤火虫装进白布袋里,用萤火虫发出的亮光来看书,后来考试中举做了大官”的故事深信不疑。

许多年之后自己又从书中得知,父亲说的其实是一个叫“囊萤映雪”的典故,说的是晋朝车胤借光苦读的故事。

那些没瓶子的小伙伴,除了羡慕我们能做小虫灯外,也自有他们的玩法。他们把捉来的萤火虫罩拢在掌心里把玩,拨弄它弱小的躯体和发光的尾部,或者干脆几人站成一排,同时发力摇动路边的草木,躲藏其中的萤火虫,瞬间被惊扰,霎时四下飞起,如移动的繁星,在幽暗的天幕下点点闪烁。

上下飞舞的流萤,又如一只只调皮可爱的精灵,扑闪透亮着的眼睛,挥动隐形的翅膀,离你忽远忽近,似与地上的你逗玩一般。

在老家,我们把萤火虫叫“火英虫”。

虽已过四十余年,但在我的人生记忆里,有一幅画面始终不曾淡忘:在月朗星稀或一团漆黑的夏夜,劳作一天的人们坐在室外摇扇纳凉,大人们谈天说地,小孩们或与火英虫闹腾,或嘴里唱着歌谣:“火英虫,夜夜红,半夜爬起点灯笼,灯笼低,杀只鸡,鸡肚长,杀只羊,羊角弯,弯上天,天上星星密咙咙,好像满天红灯笼。”

这种与时光共峥嵘,与岁月共清欢的童年味道,就是所谓的乡愁吧,如此深入骨髓、融入血液的别样乡愁,时下还有多少人能够理解?

光阴似水,离开老家已有数十载。“流萤明灭夜悠悠,素女婵娟不耐秋。”流萤如我,在故乡销声匿迹也是许久。流萤的消失,我觉得是一个不小的遗憾,但它如天空的星星,一直在我心中闪耀。

可喜的是听闻近年,萤火虫的身影在老家乡野又有出现,我想这应得益于老家生态环境的改善吧。

“小姑娘,夜乘凉,带灯笼,闪闪亮。”我期待流萤漫天盛景的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