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杨梅

梅雨季节,江南天色靛青,饱满诱人,天地如一轴水墨淋漓的倪瓒山水。

东坡喜荔枝,尤赞江南吴越杨梅:“客有言闽广荔枝何物可对者,或对西凉葡萄,予以为未若吴越杨梅。”杨梅和荔枝齐名,素有“果中玛瑙”之誉。

黄梅天,燠热闷湿,南方人易犯风湿、脚气病症。《本草纲目》载,“杨梅可止渴、和五脏,能涤肠胃、除烦愦恶气。”可见杨梅是上苍的馈赠。

初夏时节,清荫匝地,天地简静,乡下小院时光缓慢,青瓦渗出令人恍惚的幽绿。屋后杨梅树枝斜倚墙头,影投灰墙,似古画,留白写意,自生风雅。

院中柿树下,二三旧友,品茶叙旧,促膝而谈,夕光濡染,鸡鸣犬吠,乡音土韵。院角楝花轻扬,青梅依次叠放青花盘里,圆润青碧,村姑样羞涩,内敛且忧伤。

梅雨淅沥,杨梅开始挂满树枝。杨梅溜圆,形如枇杷,通体长满纤细小刺,日渐成熟后,细刺变得柔软绵滑。杨梅肉丰质糯,酸甜可口,汁多味甜,果核细小,入口清香。

故乡老屋前后都长有杨梅。枝干虬曲,树姿孤高峻挺,绿叶间,一颗颗或紫或红、晶莹透亮的杨梅,映射阳光,凝翠流碧,玲珑诱人,赏心悦目。轻风吹拂,酸甜青涩的香味扑面而来。满目的杨梅果,在青色天幕下呈现透明质感,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我喜欢驻足凝望,禁不住摘一颗杨梅入口,轻轻一嚼,齿颊间顷刻弥漫一股甜汁。酸涩清甜的滋味堪称一绝,爆浆的果汁让味蕾陷入鲜美的沼泽中。酸甜之间,让人沦陷,不能自拔。

淋几场透雨,新鲜成熟的杨梅红里透黑,远望去总是让人浮想联翩,惹人垂涎。雨后初霁,暮色清凉而欢悦,古旧庭院中,置古拙桑木桌,取一捧色泽光鲜的杨梅来泡酒,或做冰镇杨梅汤,不失为村居消暑佳品。

杨梅吃在嘴里,甜如蜜糖,缱绻温馨。乡野生活,竟也雅致而有禅意。

杨梅除了鲜吃、冰镇,还可腌制成酸甜可口的杨梅干。母亲喜欢把杨梅洗净放在竹匾里,曝晒数日。再配以白糖,蒸透晾干,便制成杨梅干。母亲做的杨梅干味道甜美,有一种醉人心田的滋味,还有色彩、光亮和无尽的乡愁。

杨梅浸于米酒,兑少量红糖,堪称消暑佳酿。抿上几口杨梅酒,令人气舒神爽。喝杨梅酒,吃塘鳢鱼,嚼青蚕豆,嘬青螺蛳,最是暖心熨帖,顿觉天地宁静,不由忘却喧嚣尘事。梅酒入胃,甜润的果肉顷刻化作酽酽汁水,满口酸甜,沁人肺腑。乡愁和亲情的味道,被重新构想与唤醒了。

杨梅酱也是乡间的佳馔。作家郑逸梅赞之:“梅酱为家厨隽品,涂面包啖之,味绝可口。”村妇采来青梅,盐水浸泡后,在土灶上柴火熬煮,去核搅拌,果酱由黄绿转深褐,完成蜕变。凉拌黄瓜或西红柿时,淋上新制杨梅酱,美味可口。灵动的蔬果,如幅幅水墨小品,隐逸着一份轻盈和厚重,令人顿生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杨梅亮艳于庸常生活里,温婉清美,恣意安然,倚风自笑。啜一口故园冰镇梅汤,尝一口青梅佳酿,一如东坡眼中雪沫乳花,蓼茸蒿笋,都是清欢。咀嚼乡愁,尘世渐远,岁月绵软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