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之前,根本没穿过羽绒服。尽管我生在一个最低温达到过零下五十度的地方。
我的第一件羽绒服,是大三的时候我姐送的生日礼物,枣红色、过膝,还有绒绒的兔毛领,尽管穿上后就像个层层叠叠的蛋糕,但因为第一次穿,还是觉得好洋气呀。
后来无数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说你们那儿那么冷,冬天得穿什么衣服?
穿什么?我挠挠头,反正没穿过羽绒服。小孩儿时穿棉袄棉裤,有些是自己家絮的,好像那个时候当妈的没有几个不会做棉衣,省事一点就去成衣铺,厚厚的棉花和布料送过去,一把软尺量好尺寸,要不了几天去取,一件崭新的棉衣就出炉了,暖暖和和,厚实又板正。穿个两三年,有些地方的棉花磨薄了、压扁了,拆开重新弹开,再一层层地填上新棉花,做个新外罩,又能穿几年。
我最不能理解的是背带棉裤这种鬼东西,前面连着一个小肚兜,后腰缝两条带子,在后背交叉一下绕过肩膀,用扣子固定在肚兜上方的扣眼里。咱也不知道这种设计是为了给肚子保暖,还是怕走着走着裤子会掉下来?或者纯粹只是一种时髦风尚?
不管为了啥,对于小学生来说,背带棉裤简直就是种反人类的东西,尤其在课间上厕所的时候。课间只有十分钟,如果不小心憋了一泡尿,下课铃一响,就要第一时间从座位上蹦起来冲出教室,滚地葫芦一样三步一个台阶冲下四层的教学楼,飞奔过一群乌泱泱冲向学校公厕的小萝卜头,迅速抢占一个坑位,同时要当心速度不能太快,否则很有可能收不住脚,万一从两侧结了冰的坑位一脚滑进去,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然后,要顶住面前正在等位的小朋友充满怨念的眼神,手忙脚乱地解棉袄外罩的扣子,解棉袄的扣子,哆哆嗦嗦把冰凉小手伸进毛衣,解肚兜的扣子,要把背带从后背抽出来松开,才能最终脱下棉裤。要命的是,背带上的扣眼常常很紧,你越是着急,就越是难解,但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尿意难忍了……
有没有因为没能及时解开背带而尿裤子的小朋友呢?哈哈哈,当然有,我知道的就不止一个。后来跟一个甘肃的朋友聊天,发现原来西北人民小时候也穿过这种背带棉裤,巧的是,这个朋友就是个被棉裤害得尿了裤子的受害者,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
上了初中,开始理直气壮地拒绝大棉袄二棉裤,人家可是中学生了啊!人家不要面子的吗?穿得跟个叽里咕噜的棉花包似的像什么样子?所以即便是数九寒冬,一件厚呢子大衣加一条厚毛裤也能坦然应对,如果不刮风,还可以嚣张地把外套敞开,粗毛线白围巾配着里面的红毛衣,坚决将“要风度不要温度”精神贯彻到底,走起路来都觉得自带BGM。
当然,这种嚣张仅限于有阳光照耀的短暂时光。大兴安岭的冬季,四五点就黑天,当夜色迅速吞没整个小镇,寒气从四面八方升腾涌出,从被压得无比坚硬的冰雪覆盖的大地深处,从树梢的雪簌簌落下的寂静森林之间,从几乎一冻到底的贝尔茨河广阔冰面,所有的角落,所有的缝隙,都不动声色地释放着蚀骨的寒气。巨大的、漆黑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月亮看上去摸一摸都会冰手,连银河的光芒都是冰冷的,将这个森林中的小镇彻底封印。
天上没有云,地上没有风,街上没有人,冰雾无声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