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是温柔的，春天的泥土是松软的。春风一吹，各种野菜的根系就不安分地在土壤里蠕动，稍不留神，苦苦菜的嫩芽便破土而出。这种生长在大西北的野菜，是家乡人民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佳肴。
苦苦菜也是报春最早的植物之一。20世纪70年代，母亲经常带着我到庄稼地里挖苦苦菜，母亲挖，我就在一旁往篮里捡拾。初春的苦苦菜生得特别鲜嫩，一不小心就会弄破叶子，流出许多乳状的汁液，沾到我的小手和衣服上。回家后，母亲要费好大劲儿才能将衣服洗干净。苦苦菜叶子的颜色大都是黄绿色的，边缘凸起着如同锯齿样的小叶子；它的根呈圆锥状交错着，一扯就能扯出一长绺来；它的茎是圆柱形的，叶片很多，向外伞状般伸开去。母亲说：“苦苦菜如果起薹开花，人就不能食用了，却是牛、羊、猪的上好草料。”
母亲剜苦苦菜是很有经验的，只见她手里握着镰刀，蹲下身来，非常熟练地将苦苦菜一棵棵剜下来。母亲一边剜苦苦菜，一边教我唱她童年时唱的儿歌：“苦苦菜，真不赖，春天就把地皮盖，奶奶教我剜心心，我是奶奶乖孙孙。”苦苦菜是母亲童年里的乡愁，也是我童年难忘的记忆。山谷清幽，童歌悠扬，一阵轻风拂过，新采割的苦苦菜伴随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会儿，席芨篓子就装得满满当当。
苦苦菜似乎也并不因为我们的采割而影响生长，几天后，我再到地里看它时，密密麻麻的小菜叶又争先恐后地长了出来。我非常佩服苦苦菜旺盛的生命力！在寒冷的冬季，它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怀抱里休养生息。一旦春天来临，便不顾一切地向上生长，刚出土的小菜叶像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接受春风的洗礼，聆听婉转的鸟鸣。春雨一润，菜叶上那晶莹透亮的露珠，好像无数生命在颤动，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回到家里，母亲先将采回来的苦苦菜挑拣，剔除杂质和枯叶，再用清水淘洗干净，将苦苦菜放进沸水锅里焯水，以去掉一部分苦味。焯完水后将菜叶捞出沥水，再将凉开水倒进菜里，泡半小时，进一步去掉苦味。之后，将泡好的苦苦菜捞出，挤干水分，把蒜泥和花椒粉撒在苦苦菜上，再将热油泼在蒜泥上面，辅以醋、辣椒油、盐、味精、香油，搅拌均匀，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迷恋苦苦菜那特殊的味道。在儿时那个生活拮据的年代，有了苦苦菜的陪伴，竟让我们的一日三餐不再单调。爷爷常常跟我讲述他所经历的辛酸故事。曾经，爷爷为了保命，连苦苦菜的根都扯出来吃了。好在苦苦菜的生命力特别顽强，一场雨后，它们又奇迹般地从地里冒了出来。也正是苦苦菜的功劳，爷爷才熬过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艰难岁月。爷爷说：“如果没有苦苦菜充饥，我们一家人的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所以，爷爷一直视苦苦菜为救命“恩人”。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今非昔比，食用野菜也从充饥变成了养生。尝鲜品味，是农家乐召唤城里人消费的招牌，更是高品质生活的一种象征，这也许是土生土长的苦苦菜从来没有想到的。
后来，我查阅资料，才知道苦苦菜的苦味对于肝火所致的眼睛红肿、视物模糊、双眼干涩等能够起到清除肝火的作用。苦苦菜的苦味还具有一定的养血安神、提高睡眠质量的作用。不止于此，苦苦菜还有降血压、祛湿健脾、促进消化等效果。当然，我喜爱苦苦菜，也并不是全仰仗它神奇的功效，对从小挖野菜、吃野菜长大的我来说，野菜的苦涩和醇香，已深深地根植在我的身体和生命之中。尝着这种苦涩的味道，不由得让我联想到了人生。我为这种生活的苦而感到庆幸，谁能尝到越苦的滋味，谁就能更深刻地理解生活的意义。就像吃苦苦菜，滋味虽苦，却最健康。
而今，我常回家到田间地头转转，苦苦菜依然是那样的生机勃勃，一茬接一茬地出土发芽，顽强地生长，用绿色装点春天，装点故乡的美，装点人们五彩斑斓的梦。那种沁人心脾的带有泥土的草香味，总会带着一缕缕乡愁，悄悄地爬上我的心头，唤醒我童年生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