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给哥哥挑了一个他中意的儿媳,又给哥哥全款买了房子,包了装修,所有都选最好的。最后临要结婚前,爸爸带我和妈妈去参观了新房,似乎我们像这个家的客人,见证了爸爸突然“发达”后的雄厚财力。
到了哥哥嫂子新婚那天,妈妈要作为男方母亲待客,到了双方父母见证的时候,妈妈是很不愿上台的,爸爸拉了一下妈妈,台上的妈妈就像块木头、像个冰块,不愿和爸爸站在一起。台下窸窸窣窣,这份体面就快维持不住了。
下台后爸妈两人就开始了漫长的冷战。整整三个月,妈妈冷若冰霜,一言不发。爸爸躲到父母家诉苦。没过多久妈妈就听见小姑子的批评:“能过就过,过不了就拉倒!”真可谓火上浇油,爸妈爆发了一场热战,两个人久违地撕破脸皮大吵一架,但是也没离,还是这么过下去了。
有一天爸爸推开我的门,给我一只女士皮包,问道:“你看这包怎么样,要不给你背吧。”
那包是深蓝色的,花样老气,不过看起来也不廉价。
“你嫂子给你妈买的,你看你妈也从来不用,扔到橱子里看都不看。”爸爸咋舌。
我没回答,只憨笑两声。
嫂子是不明白妈妈对她的敌意的。爸爸把哥哥嫂子当作自己人,而她只是一个外人。每当妈妈看见嫂子,就会想起哥哥结婚的那段时间,那是她的屈辱,也是她爱情幻灭的时刻。她重重地被伤害了,也明白半路夫妻真的没有爱情。
后来嫂子怀孕了,我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有一天,爸爸盛汤让嫂子多补补,我才知道。这个家庭什么都得靠猜。嫂子生了孩子后,妈妈一天也没帮忙带过。也许小孩子也能很敏锐地察觉出成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她很不喜欢我和妈妈碰她,一碰就哭。
孩子周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只带着我去参加了。一推开门,都是嫂子的娘家人,气氛登时微妙而焦灼起来,没有人请我坐下,也没有人与我交谈,嫂子的娘家人对我视若空气。我想也许是想从我身上,把嫂子承受的失落加倍补回来。
疾病与恐惧
那半路夫妻到底为什么在一起呢?
妈妈在婚前查出来乳腺有个肿块,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不排除恶性的可能。妈妈抱着我痛哭,感叹她的命苦。爸爸的前妻就是得癌症去世的,实在不好意思再让爸爸经历一次。
爸爸很有义气,没有说不结婚了那种话。他陪妈妈去肿瘤医院做手术,万幸是良性的,所以他们恋爱后期是在求医问药中度过的。等妈妈的伤口长好了,正是夏天,爸妈就办了酒席结婚了。
几年前我去外地上学,妈妈想往打包好的行李箱里放些吃的,却开错了拉链,从行李箱里掉出来东西。爸爸突然暴怒,拉开窗户大声嚷嚷,关上窗户恨恨地说道,真猪啊。
我默默看在眼里,觉得爸爸性情大变,以前很温和的一个人,如今却粗鲁暴躁,让人害怕。我不愿理他,离家后也没打电话问候。
后来有一天凌晨我梦见爸爸去世了,梦里纸钱乱飘,哀哭阵阵,我从梦中哭醒,醒后还哭个不停,觉得爸爸一定出事了,便给他打电话。
爸爸觉得我小题大做,安慰我没什么。到了上午,爸爸爬楼梯时觉得心慌不已,一测心跳比平常足足快了一倍。到医院做了检查后,医生诊断他为甲亢。爸爸的性情大变也找到了缘由。
生病的爸爸享受到了贵宾级待遇。妈妈陪爸爸去医院,叮嘱爸爸吃药,做饭时不做鱼虾,为了不让爸爸吃到葱、姜、蒜,妈妈会给爸爸单独做一份“病号饭”。一年以后,爸爸的激素水平很平稳,医生夸奖他料理得精细,建议他不用再服药了。
年过半百,总是多病多难,爸爸甲亢刚好,又检查出肠息肉,要做手术。我去医院看望,爸爸躺在病床上,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双眼睛只跟着妈妈走。上厕所要人扶,喝水要人喂,饮食起居都得妈妈照顾。周边住的都是消化道患者,有的是开刀缝针的小病患者,有的是需要化疗的癌症晚期患者,有老婆陪是最幸福的,知冷知热,困了就睡会儿,醒了还有人陪着聊天,不至于孤独寂寞。
后来妈妈有一天晚上犯了哮喘,只觉得越咳越严重,喘不上气来,快要窒息。爸爸醒了不停地给她拍后背顺气,倒水拿药。妈妈缓过来之后,两个人在床上躺着一夜无眠。
妈妈第二天和我说,前一天晚上差点儿就过去了,还好你爸在旁边。
老来没伴的痛苦,是孤独、寂寞,还是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深夜里感受的更明显。姥爷死后,姥姥独居,夜里姥姥不敢脱衣服,她怕脱了衣服睡觉,第二天光着身子死了,被人看见不好。
像爸妈这种半路夫妻,也许结合的初衷就是为了抵御恐惧,恐惧孤独地老去,恐惧疾病和死亡。面对恐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但落到现实生活中,全是鸡毛蒜皮。两个人一起吃饭、散步,计较这个月的水电费,不满意儿子儿媳,痛惜给女儿的生活费。
基于最低愿望又全是瑕疵的结合,似乎根本达不到现代年轻人的爱情标准,或者根本无关乎爱情。
我姑且不称之为爱情,只是大义。半路夫妻细看全是令人鄙视的龃龉,偶尔点缀着一些人性的光辉,他们相约遵守道德底线,必要时充满人性关怀,饿时有饭菜,病时有照拂。如今我也有男友了,我们各买各的房子,也分得清清楚楚,连装修费都不会起冲突,不过他得答应我,工资不能分开用,我不想走爸妈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