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老陈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意思是叫我不要声张。稍过些时候,老人果然端了咖啡壶出来,替我们每人斟一杯,然后打开了话匣子。
在之后的两小时里,我们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尽坐着闲谈。我佯装对他的谈话极感兴趣,耐心谛听,希望借此给他留下友善的印象,使他降低价格。
老陈更老练,对他所说的一切,无不称颂道好。老年人很喜欢讲话,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他的头发白如银丝,髭须也白如银丝,牙齿大都已脱落,但是他的谈锋甚健。
他说他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十五岁来到“狮城”新加坡,所以对新加坡的过去了如指掌。
谈啊谈,尽谈些新加坡的掌故,谈凯兹夫人的“咖啡机器”,谈柯尔门街的“伦敦旅馆”,谈五十年前的天气,谈莱佛士坊的演变……
我听得实在有点儿不耐烦了,便举起手来,用手背掩住嘴唇,打了个呵欠。
老陈知道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只好主动同他讲价。老陈问他:“这一粒多少钱?”
“哦,哦,宝石!”老年人忽然想起我们是来购买宝石的,也就如梦初醒地问我们,“两位喜欢哪一粒?”
我指了指长方形的蓝宝石,故意压低了嗓门说:“这一粒似乎还不错,然而也并不是太理想。”
他用枯涩的眼睛望望我,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这里货品不多,竟没有一件可以使两位看得上眼的。”说着,他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和蔼可亲地继续说下去:“你们两位真好。这年头,像你们这样年轻而有礼貌的顾客,实在不多。”
老陈乜斜着眼睛对我一瞟,用中文轻轻地对我说:“这也是他的一套功夫,先恭维你,这样就使你不好还价。”
老年人继续说道:“我的老婆前几年因脑出血突然去世,留下我一个人苦守这铺头。”
“你没有小辈?”
“有一个儿子,喜欢航海,离家后音信全无,有人说他因覆船而身亡,有人说他发了疯。总之整整十年了,我没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你不觉得寂寞?”
“我还有希望。”
“希望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然而只有它才能使我继续活下去。”他苦笑着,我们也赔着笑。
大家噤默一阵,我再也忍不住了,便问道:“这粒长方形的蓝宝石要多少钱?”
老年人轻轻嘘口气,慢吞吞地对我说:“如果我儿子还在人世的话,也跟你一样高大了。”说这话时,老人故意将后面那半句话说得特别大声。老陈对我挤挤眼,耳语道:“叫他不要抬高价钱!”
我刚要开口,这位年老的孟加拉人已经伸手取出那粒蓝宝石,然后颤巍巍地将它送到我面前。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说,“为了你肯这样耐心地聆听一个老年人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