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

在东津渡的荷塘边散步,天光渐渐暗去,路人渐渐散去,我,渐渐地走近荷塘,走进黯淡却更丰富的暮色里。

剑一般锋利的天光一寸一寸收了鞘,被光照耀晕染的一切都暗下来,剥离了日光的万物,在人的视野里滤净了色彩,成为了质朴无华的泥胎。我渐渐爱上了暮晚,一如我渐渐爱上朴素的生活,渐渐喜欢沉默的人,渐渐认可平淡的情感,我也渐渐皈依了自然。绚丽的色彩、耀眼的光芒,以及各种形状与性质的妖冶的美,都渐渐被我的审美所摒弃,在我的眼中,渐黄的叶片,渐白的芦花,绽放的棉花,节节高的芝麻花,匍匐在地的马泡果——这些朴素之物的美,别具魅力。我想,我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更珍视爱的人。

我在渐渐黯淡的天光里,以及在渐渐老去的年华里,以渐渐宁谧的心态无所畏惧并无所苛求地渐渐走进自己,宛如走进一朵荷心,成为那个本该成为的“萏”。

我的学名为黄萏,丹丹是小名。但户籍人员一个误会就让我失去了那个本该伴我一生的名字。同音字的萏与丹,分别对应的是不同的花类。我像一个误会,渐渐长大,渐渐老去。如今想起这个渐渐被遗忘的名字,心生无限遐思。

接踵而至的夜,铺陈出它浩荡的神秘的黑暗。我在夜里,对着案上的枯荷,与一摞摞黑白分明的书稿,展开一些关于时空和命运的联想。

渐渐习惯了接受命运的安排,成为了生活的顺民。但我知道,自己的内心一直向往着自由,追逐着美,任性而执着。只是渐渐地,我学会了藏匿自己所珍爱的事物,就像一朵荷,幼时紧紧包裹住莲心。绽放后打开自己,坦露出的莲心已然孕育了生着苦芯的籽实。渐渐老去的莲,会弹出它牢牢裹挟的莲子,让它生出新的荷。呵,这生生不息的荷。

在渐渐深浓的夜里,我摊开手掌,抚摸自己渐渐加深的掌纹。难道掌纹也是皱纹的一种,在镌刻人的年轮?掌心里细密而神秘的纹路,宛如隐喻。我想起那位教会我看掌纹的朋友,她已渐渐消失于朋友圈,我翻阅她的朋友圈,打捞她的踪迹。翻了很久,终于发现,在某个深夜,她发出了一只手掌的图片。我按捺住狂跳的心,不管时差,拨打了她的电话,而我得到的,却是她已离去的消息。

渐渐地,我们会迎来越来越多的告别。为能应付那些告别,我们才渐渐地沉静,如那些飞入空中的黄叶,又渐渐柔软而顺从地坠落。

它们安眠在大地,等待另一场新生。而我,在输出这些字码的时候,渐渐平复了自己颤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