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上有一首古体诗被刷屏:“忽有故人心头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这首诗一出,有人不禁感叹爱情的美好与缥缈。其实,这首优美又有点哀婉的怀人诗,是从龚自珍的《己亥杂诗》衍生出来的。原诗是这样写的:“问我清游何日最,木樨风外等秋潮。忽有故人心上过,乃是虹生与子潇。”
同是忆人,龚老先生回忆里想念的是他的两位好朋友吴虹生和蒋子潇。身处良辰欣赏美景的间隙,心底忽然浮现昔日好友的影子,他们俩现在怎么样,近日可安好?被思念的虹生与子潇应是幸福的,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有人在默默地牵挂惦记着,几百年来还被人传颂着,人生有知己足矣。
千百年来,心灵相通的友谊常常被人津津乐道,像钟子期与俞伯牙之间的情谊。伯牙的巍巍高山,只有子期看得见;伯牙的潺潺流水,只有子期能欣赏到。人,能交到好朋友,还愿意无底线地帮助自己,有时并不是人品好就有好运气,可能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管仲和鲍叔牙一块儿做生意,管仲贪财好利,应是自私;他三次当兵打仗,三次临阵脱逃,应是胆小;他给鲍叔牙出谋划策却害鲍叔牙身陷困境,应是无能。但是他的这些劣根性,他自己不用辩解,自有鲍叔牙为他开脱。天生鲍叔牙,就是为了成就管仲的。齐桓公威武雄壮地称霸诸侯之首,离不开管仲的鼎力相助,更是鲍叔牙慧眼识才极力向齐桓公推荐的结果。否则,只凭管仲射向齐桓公那无情的一箭,就足以令齐桓公对管仲杀无赦。但是因为鲍叔牙的倾情相救,愣是让管仲因祸得福,官拜齐相,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管鲍之交充分说明,人的一生有个好队友,轻轻松松达到事业巅峰,都是不在话下的。难怪管仲会由衷地感叹: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有一种相知,不在嘴里,深埋心底。因为一条鱼,庄子和惠施在濠桥上杠起来了。惠子说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反唇相讥:“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他们唾沫横飞,各抒己见,难得他们有兴致有耐心在濠桥上争辩,可能连濠桥下的鱼都嫌弃得早已游走了。庄子的媳妇死了,惠施指责庄子敲盆唱歌而不哀悼悲痛(你不伤心,我预备好安慰你的话就没法说出口了)。庄子却告诉惠子,他媳妇出生前世上本无她,她死后世上也无她,就像万物在四季轮回中遵循自然变化一样,他媳妇的死也在顺应天命自然变化,所以他不哭。
庄子和惠子,这应该是高手过招、旗鼓相当的。两人一生的思想观点都不同频,友情却在辩论中升华。惠子早于庄子先死,有一天庄子路过惠施的坟墓前,竟无限伤感无限惆怅地说:“你死后,我再也没有了可以辩论的人了。”
因为志趣相投,山涛与嵇康结为好友,并与阮籍等人一起被世人称为“竹林七贤”,留下千古美谈。因为政见相异,嵇康与山涛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既已绝交,就该形同陌路。山涛位列三公,嵇康赤膊铸铁,从此互不打扰。但是,嵇康因为耿直,得罪司马集团引来杀身之祸。屠刀之下,嵇康却隔空托孤,一个没有殷殷相托,一个没有拍胸承诺,就这样完成了两个孩子的抚养交接。许多年以后,山涛不计前嫌,尽心尽力地抚养嵇康的一双儿女,嵇绍还在山涛的引导下走上仕途,他们俩这情尽义存的交往,读起来怎能不令人动容与向往?
忽有故人心头过,瞬间的思念,应是久别牵挂的沉淀,想他,就去看望他,哪怕风雪交加,哪怕舟车劳顿。王子猷雪夜独酌,一定是想到戴安道此刻,应该也是寂寞的一个人在推窗赏雪,与其两人都孤独,在一起对酒当歌多好。兴致上头,立马乘舟去访友。一路上,子猷的内心深处已经和戴安道相会了。他们把酒临雪,畅所欲言,他们高谈阔论,推杯换盏。舟到家门,两个人的灵魂聚饮也到了尾声,客人也该告辞了。雪夜访友,王子猷的心愿已经得到了满足,见不见得到戴安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朋友之间的关系需要维护,也需要付出,要像爱惜贵重的瓷器一样去珍视。有些友情,如果无法长久,那就坦然放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举步维艰的时候,不要尝试向人开口,有些话,不要轻易对朋友说出,否则连朋友也做不了,就像李白和高适。李白身陷囹圄的那一次求助,不就见证了高适的冷漠,昔日情投意合的兄弟驴友,一个青云直上,一个愁云惨淡。友谊如断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去向,天下人只记得他们曾是好朋友。
时间会慢慢沉淀,有些人也慢慢变成了从前,那些渐行渐远渐无书的日子,从此变成了习惯。“忽有故人心上过,乃是虹生与子潇。”被人牵挂的虹生和子潇是幸福的,写诗的人也是幸福的。在写完诗句时,我仿佛看到了龚自珍当时正是岁月静好,世事安稳,他们之间的友谊还续存。那一句“友谊天长地久”还是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