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安妮宝贝,还在写(3)

从杂志打头的“村上春树访谈录”就可以窥得安妮宝贝的野心。村上春树向来很少接受媒体采访,而《大方》开篇即是首次独家翻译、全文刊载日本编辑松家之仁对村上春树长达三天两夜的超级深度访谈。

此外还有贾樟柯、黄碧云、郭正佩等名家助阵,甚至还刊登了周作人的未发表作品《龙是什么?》。

《大方》第一期首印量高达100万册,颇受读者欢迎,然而仅仅刊印了两期,便因为“以书代刊”的风波被迫停刊。

而这一阶段安妮宝贝写作与审美调性已经愈发冲淡,从《素年锦时》到《春宴》,安妮宝贝的文字开始变得清简而有节制,也从“体验生命”“挥霍情感”变为对生命本质的虔诚求真与探索。

《眠空》的出版,标志着安妮宝贝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早期作品里,安妮宝贝视写作为宣泄手段,用以宣泄某种原生情绪创伤以及童年时爱的缺失。

因此,他的早期作品充满激烈、禁忌、动荡、不安全的爱。她曾表示,那种状态下的自己,因对抗本身而充满毁灭性的快感。

渐渐地,她对写作的动力和意义进行了重新审视,她意识到写作“代表着一种向内自省,代表对表象的超越”。

“自我毁灭是有快感的,摔破一个罐子,与长时间塑造和建设它,前者让你享受到更为强大的自我妄想,觉得自己有力量,但事实并非如此。”

下半场的她开始明确关注人的精神性,她开始修禅,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宗教、哲学、传统文化和心灵方面的内容。

写完《眠空》后,安妮宝贝说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活泼与生机再次回归她年近40岁的身体。

2014年6月,安妮宝贝正式更名为庆山。

“‘庆’是有一种欢喜赞颂的意思,它有一种对事物和周围的世界赞美敬仰的态度,而不是消极的、灰暗的。‘山’是有神性的,与天地联结在一起,有一个词叫‘静山如如’我很喜欢,所以把两个喜欢的字组合成一个名字。”

对于那些因早年“浓烈颓废风”而被吸引来的大部分粉丝来说,她后期的作品已经不再具有吸引力。

庆山本人也承认,后期的作品已经没有“血脉”,只剩下“筋骨”,也就是“不好看”了。

改名风波加上作品风格的转变,安妮宝贝这四个字,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

无论是“转型”之前还是之后,安妮宝贝从写作初始,在文学领域遭受的争议与漫骂就从未停歇。

“转型”之前,其作品被列入青春疼痛言情文学之列,在大众流行消费市场大获成功,前期的作品被许多人调侃为“银镯体”:辞藻空洞华丽、频繁使用句号、无病呻吟的小资情调、故事情节单调……

安妮宝贝的作品语言尚短,王道乾翻译而来的杜拉斯的作品语言也尚短,二者读来其实都具有古典诗的韵律美的。

因而在一些人看来,安妮宝贝不过是杜拉斯的拙劣模仿者,得其形式但并未得其神韵,语言的美撑不起内容的空泛。

“转型”之后,安妮宝贝与当初网络写作时期的风格相差甚远,但依然被传统的严肃文学圈子所排挤,认为其“不够格”。

其散文作品被调侃为周国平式的“哲理鸡汤”,空有哲理灌输,十分干硬。

但一直以来她似乎并不受外界评议左右,一意孤行坚持自己的创作主题,也就是对人内在生命状态的观察、发掘与探寻。

早年间,在绝大多数严肃文学作者都还在乡土小说的泥土中苦苦挣扎时,安妮宝贝已经以轻盈的写作姿态、碎片式的语言大肆书写城市生活,实则在中国当代城市文学有着不可忽视的开创性贡献。

转型后,庆山求本求真,用佛家的话来说,寻求“究竟”。

尽管在庆山最新出版的书籍《一切境》中,许多读者毫不留情指出,作者的思想体系充满矛盾和漏洞、信仰体系过于驳杂且不够深刻。

但这也恰恰真实展示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灵修”之路:充满矛盾与纠葛,不断推翻自我再重建,不断变化的是个体感悟,不变的是个体持续性的吸收与探索。

如今的庆山很少再像青年时四处旅行、流浪,而是固定住在北京郊外的房子里,过着类似某种山洞静居般的生活。

那里有她的小花园和小农田,种花、读书、修禅、写作,缓慢而认真地给邮箱里的读者邮件回信。

庆山改名时曾发微博称:“改名不代表安妮宝贝这个名字的消失。如同一棵树长出新的枝干,一个旅人走到新的边界。”

安妮宝贝的书几乎陪伴了笔者整个青少年时期,但年少时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羞耻,都是生命里十分真切的一部分,深深触动过,也思索过,回头观望时,恍惚意识到今已行路至此。

只觉欣慰与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