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忆深处的灯(2)

罩子灯在当时尚属奢侈品,代表一种文化品位和社会地位,多见于乡村教师、赤脚医生或在县城上班的人家,也多用于堂屋,即使有罩子灯的人家,厨房间用的还是火油灯。往往谁家娶媳妇,都会在婚房中配上两盏罩子灯,上面贴着红纸剪成的“囍”字。

看这些人家的罩子灯,便可窥见当家的媳妇是否讲卫生、是否会操持家。讲究的人家玻璃灯罩每天擦得一尘不染、光洁如新,发出的光也亮堂,仿若一把火炬照亮着前行的路;而不讲究的人家玻璃罩子会残留着一层黑黑的煤油灰,发出的光也像个打不起精气的病人,让人看着徒添压抑。

三、汽油灯

初中在镇上中学寄宿,虽然那时电已经普及,可是由于电量原因晚自习也总是隔三差五停电。

断电于学生来说是件令人兴奋的事,许多平时不玩的把戏都耍了出来。教室内热闹得像个集市,有条件的摸黑回宿舍取来根蜡烛点上,于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轮流吹钱堆(将五分一角的硬币摞在一起,然后鼓起嘴巴吹,吹倒的硬币归吹的人),没条件的掏出装满了蜡烛油的百雀羚盒子,打开盖子,用火柴点燃浸透蜡烛油的粉笔头,三朋四友便就着弱弱的烛光天南地北地闲聊。

这个时候校工晏师傅便会来打汽油灯。汽油灯迄今看来仍是一件神奇的工具,上部为灯顶,下部为灯座,内装煤油,中间是纱罩,一般为石棉网。灯座上有打气管子,主要是打进空气,把煤油从一组小孔中压出,喷成雾状小滴,化为蒸汽,跟空气混合后燃烧,使纱罩发出炽热的光亮。那个长得矮壮敦实的师傅有节奏地一进一出地打气,粗短的胳膊显得格外有力,慢慢地石棉网撑开了,有了些许的光亮,这光亮像是被激活了似的,随着师傅的抽打越发明亮起来。吹钱堆的蜡烛在汽油灯的辉映下,像赤着脚的农家姑娘灰头土脸地站在了城市阔少面前,既羞涩又局促不安。

当汽油灯悬挂到教室正中的挂钩上时,汽油灯便会像个威严的师长扫视着每个学子,于是嘈杂声瞬间被亮如白昼的灯光赶跑,值班老师也会拣好时机虎着脸一声不吭地走进来,大家于是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端坐起来,该看书的看书、该写作业的写作业。其实那个时候没有多少教辅书和参考书,学生们做完作业,往往是用一本手抄本端端正正地抄歌词。什么涛声依旧、水手、人在旅途之类的歌曲是必抄的。那一本本的歌词本促进了大家钢笔字书写的改观,因为在彼此交换抄歌词的过程中,漂亮的字体便会被临摹被借鉴,

汽油灯有时也难免骄傲,一时兴起乱了方寸,将一次性的石棉网烧坏了,于是就只能自己下岗了。记得有次停电,我去镇上的芸家,借助手电筒帮芸徒手捉了二十只青蛙,并在她家门前的小河码头上帮她把青蛙剥好皮,以便她第二天做着吃。(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的好残忍,只是那个年代尚未听说过牛蛙)也曾在停电的一个晚上去了镇郊的萍家,我们依偎在一起听长她两三岁的哥哥唱粤语歌曲。她的哥哥不爱读书,却有一副好嗓子和特有表演的天分,对着我们两个小观众竟也出神入化地开了场“个人演唱会”。

从黑漆漆的乡间小路到今天的城市光污染,社会日新月异的进步后,照明工具也不断地升级换代,可我却总在城市黑不透的夜晚想念年少时家乡的煤油灯。记忆中的煤油灯发出的暗黄的光,虽不明亮,却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我想如果是在灯光如昼的今天,孤村野寺里的聊斋先生大概也写不出那么多精灵古怪、玲珑娇媚的柔情女子吧!如果是在华灯如昼的今天,夜读的仕子也难有“青纱沽酒闲走马,红袖添香伴读书”的情愫吧!究其实,好多时候好多事还是不要太通透的好,给彼此一个角落,舔砥伤口、安放记忆,如是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