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在古罗马人眼中曾是野蛮的颜色,他们的敌人凯尔特人会把身体涂成蓝色,或在身上刺青。据说,“不列颠”一词源于凯尔特语,意思就是“身上涂满色彩的人”。
直到12 世纪变化才开始发生。法国神学家絮热相信属于天空的颜色蓝色是神圣的,在他的监督下,巴黎圣德尼修道院用钴蓝为花窗玻璃着色,几乎同一时期,圣母的外袍也被越来越多地涂绘成蓝色。到了12 世纪末,法国王室为了向圣母致敬,采用了新的盾徽——碧蓝底子上的金色鸢尾花,引得欧洲贵族纷纷效仿。蓝色就这样由野蛮转化为高贵。文艺复兴时期慷慨的赞助人使用最昂贵的颜料来装饰圣母,群青成了圣母服饰的专属色。
有意思的是,现存于比利时列日市一家博物馆的一座椴木圣母像,随着时间推移上过4 次颜色:第一次是黑色,中世纪以黑色代表哀悼;第二次是蓝色,文艺复兴时期昂贵的蓝色属于圣母;第三次是金色,符合巴洛克时代对金碧辉煌的偏爱;最后则是白色,表达了19 世纪关于纯洁的信念。
附带说明一下,“女粉男蓝”的严格区分仅仅是20世纪中期才出现的。1893年美国的报刊文章还写道:“按照规定,应该给男孩穿粉色、给女孩穿蓝色,看看文艺复兴时期大量国王和贵族穿的粉色衣服就可以知道,在昔日,粉色代表阳刚之气。”如果芭比娃娃诞生在19 世纪末,她的服装就是“芭比蓝”而不是“芭比粉”了。
各个民族关于颜色的命名与崇尚并不相同。在中国,“五色”是“白青黑赤黄”,对应着“五行”里的“金木水火土”和“五方”中的“西东北南中”。细分的话,青里还有翠、碧、苍、绿、蓝,黑里还有玄、缁、黛、皂、黎,赤里还有殷、丹、绛、朱、赭,不胜枚举。“雨过天青云破处”是什么颜色?“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又是什么颜色?
据学者统计,故宫里用到的传统色足有384 种,中国色彩文化的博大精深可见一斑。中国各朝皇帝的龙袍用过黑色、黄色和红色,到清代时以黄色为主,“色用明黄”。至于这种明黄用什么颜料染制,目前有地黄、栀黄、姜黄等不同说法。启蒙时代,中国尚黄的知识通过《中华帝国全志》等传到西方,传播着中国皇帝的形象:他身穿黄袍,乘坐黄辇,使用黄绸包裹的金印,随从举着黄色的旗帜,居住在红墙黄瓦的宫殿里。
受益于工业化和全球化,我们不仅有了种类繁多的人造颜料,还有了能显示各种颜色的显示屏。潘通索引式色卡,跨越语言和文化差异,使得文化来源不同的颜色有了系统编号,以适应稳定、一致、标准的工业化要求。无论是本雅明反思的机械复制时代,还是鲍德里亚担忧的超真实时代,色彩的标准化是必要的一步。而在这个标准化的世界里,我们的视觉已经被塞进太多的条条框框。
比如,“纯色”概念就是现代工业社会的重要特异之处,所谓纯色是指一块从各个角度看上去都一样的颜色表面,它不是自然的,是人造物。把一幅庞贝别墅的壁画颜色定义为1805号红,并不能准确描述整个壁画色彩的丰富性;与此相反,我们说一块乐高积木的颜色是032 号红,就几乎把它的一切特征描述出来了。我们渐渐只能欣赏崭新、平滑和标准搭配,与参差对照的大自然和手工世界渐行渐远。
被规训的城市白领早已懂得,如果不储备一些色彩知识,“品位”这关很难过去。黑色、白色、米色、灰色,是最安全的颜色,刮风一样来去的“马卡龙色”“莫兰迪色”“牛油果色”,怕是都不长久。任何一个都市丽人都知道预备一条小黑裙,以应对突然需要出席的高端场合;所有合格的适龄男性,也知道该送红玫瑰的时候送了黄玫瑰,有可能功亏一篑。至于无孔不入的资本,当然更知道色彩是一门好生意。圣人曾感慨:“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里的“色”不仅是“美色”,也有“五色令人目盲”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