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表情的纳捷什金

似乎从前年的春天开始,我家楼下街角的早市上,出现了两个外国人,具体地说是一男一女两个外国商贩。

男的三十岁左右,个头儿不高,敦敦实实,女的则身材高挑,比小伙子高出半个头,年轻一些,近看,姑娘白皙的脸颊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两人唯一相同的是都长着清一色的金发碧眼,在众多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堆里,显得很另类。听口音,小伙子是俄罗斯人(可能是地域的原因,在哈尔滨的俄罗斯人很多,普通百姓很容易辨别他们的口音)。姑娘是哪里人不好说,她很少说话,偶尔说一句又语速很快,声音又低低的,怕旁边人听见似的,所以让人一时不好确定她是不是俄罗斯人。两人是情侣、夫妻,还是兄妹?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没弄明白两人是什么关系。他们的摊位在街角中部的三岔路口处,俗话说,一步差三市,虽然他们的摊位不大,却是这条街上的黄金位置,因为无论从东街过来的人,还是从北街过来的人,都要经过他们的摊位,这里是整个早市人流量最集中的地段。他们的小摊夹在一个卖鱼摊和一个鞋帽摊之间,三块拼起来的两米多长的铺板上摆满了色彩鲜艳的各类俄罗斯特产小商品,鱼子酱、格瓦斯、酸黄瓜、黑巧克力等等,简直可以称得上琳琅满目了。摊位的身后是一棵硕大的柳树,树下停放着他们那辆带棚子的墨绿色三轮摩托车,那是他们的运货车,也是他们的交通工具。看样子他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太远。小伙子的汉语说得一般,连说带比画基本能听懂,作为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之一的汉语,一个外国人能学到这种程度,可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脸上一年四季不见有任何表情,似乎天生不会笑,不会怒,不会哭。他说话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但并不像旁边的中国商贩那样不停地大声吆喝,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样子。姑娘估计汉语学得不好,来了顾客一般都是小伙子接待,多数时间她显得无所事事,靠在一旁树下,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玩弄手机,偶尔冒出一句话,语速极快且囫囵不清。在哈尔滨,俄罗斯商品专卖店很多,大都集中在中央大街、果戈里大街等一些主要旅游街区,而在居民区和中国早市商贩挤在一起的外国小商贩着实是不多见的。

作为附近的居民,我时常要逛逛早市,买些应时食物,有些时候什么也不买。是呀,早市看似嘈杂,甚至有些脏乱,却是最具烟火气的地方。久住高楼,每天清晨出来转一转,人就接了地气,一整天就有了精气神。

夏日的某一天,有南方朋友要来哈尔滨,我想,如今物流通畅,天南地北的货物当日即可见到,任何地方的特产随处可见,已无新鲜感。于是,我特意到俄罗斯小伙儿的摊位上买几盒鳇鱼子酱,准备送给朋友尝尝鲜,毕竟这种纯俄罗斯特产还是很有名气的,在南方很难见到。俄罗斯小伙子用有些蹩脚的汉语问我:“你买这么多是自己吃吗?”我有些疑惑,心想,难道自己吃你就不卖吗?于是告诉他说:“一盒自己吃,其余六盒送朋友。”“你的朋友是在哪里?什么时候来?”他灰色的双目盯着我,又问,年轻的面孔毫无表情,似乎我不说清楚,他就拒绝卖给我。我笑了,用手向东南方向一指,说:“我朋友是深圳的,明天下午到。”他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从摊位下面拉出一个印有中俄两国文字的纸箱,拿出一盒鱼子酱,对我说:“这一个,你自己吃。”我见纸箱里还有好多鱼子酱,就说:“这东西不沉,我一手就拎走了,六盒你都给我拿着吧。”他摆手说道:“不行的,送朋友的,你明天早上再来拿吧。”

“为什么?这鱼子酱不一样吗?”我被他弄糊涂了。

“鱼子酱是一样的。”

“既然一样的,那咋不让我一起买呢?”

见我一脸困惑,他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大声解释说:“你的朋友,回南方路很远,天热,明天有新的鳇鱼子酱进来,可以多保存些时间。”哦,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想,多么诚实的小伙子呀,我嘴里连声说着谢谢,心下升起一丝久违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