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生笑

无端生笑,是显得有些奇怪的。谁会无端生笑呢?好像很多人都曾有过,或多或少而已。经常无端生笑的人,他的内心活动应该是很丰富的。

一个人无端生笑,通常是他在独处的时候,无所事事,或是不想干事时,因为忽然想起,或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当时又没有可以与之分享的人,因而会心一笑。这种笑,只有自己可以意会,也不好与人言说。可是笑过之后,也会因为自己的无端生笑而失笑,笑自己,也笑自己刚刚笑过的可笑之事。如此笑来笑去,就有了值得回味的一些东西和意思在,不只是无端生笑和因笑而笑了。我是一个常会无端生笑的人,也因此而感受到了许多独处时的乐趣。

独处时,读书最好。十多年前,从读黄永玉的小说《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朱雀城》开始,就喜欢上了他的文字。后来追着读他的小说《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八年》和《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走读》,越读越喜欢。每次都是书一出,就想立刻买到手,然后马上打开来读,那种心情是急迫的。拿到书,总要连贯着一口气读完,才觉得过瘾。读黄永玉的书,读到张序子调皮,或是有趣的言行时,常会哑然失笑,想着谁都会也都该有一个调皮有趣的童年。可是很多人没有,或是忘记了自己的童年,多少有些遗憾。有时是在中午读,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边读边微微地笑着,即便是笑出了声,也不至于影响到别人。有时是在夜里,独自坐在书桌前,会意而笑,轻轻地微微一笑,便更有意思了,不是要忍住不笑,而是怕笑出声,影响了自己。去年,黄永玉先生走了。斯人已逝,再读他的文字时,心里有种莫名的沉重感,怎好无端生笑呢?先生的文字,仍是有趣的,可读着读着竟一点也笑不出来了,甚至会黯然神伤。多么有趣的一个人啊,如今只能活在他的文字里了,活在喜欢他的读者的心里。又一想,先生是那么乐观通达的人,他是希望自己的文字给人以乐趣的,于是再读他的文字时,还是会无端地生出一些笑意来,只是笑意浅了,也淡了些。

平时喜欢出去散步,多数时候是在午后,或是晚上,多数时候是一个人。一个人,可以随意地走走看看停停,不会影响别人,也不会被别人所打扰,更自在。有一年深秋,一个人在路边走,边走边看。大多数在秋天落叶的树,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这才发现路边林子里有这么多种树,落叶和常绿的树种混杂在一起,显得林相丰富起来,不像夏天的时候,一片绿树,不注意分不清是哪些树。有一棵树上的枝丫很多,且很密,树叶已经落尽了,抬头看时,那棵树的树冠像一张撒向天空的网,一张树枝织成的网。湛蓝的天空中,有丝丝缕缕的白云飘过,飘进那张网,又飘过那张网。有风从树枝间吹过,一阵阵的,忽大忽小,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有飞鸟从或远或近的地方飞来,落在枝上,张望了一会儿,摇摇尾巴,又飞走了,不知飞向了远方,还是在附近的某个地方盘旋。知道,或是不知道这些,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那一年那一天,那张深秋树枝织成的网,好像什么也网不住,却在又某一刻,网住了我抬头仰望的目光。

很多年后,有一回,在深秋的夜里,独自去湖边散步,偶尔抬头,看见路边的一棵乌桕树。树上只剩下几片叶子,随夜风飘动着,夜里看不清乌桕叶的颜色,深红,还是鲜红?在那一刻,都不重要,我看见了乌桕树枝织成的另一张网,另一张同样撒向深邃夜空的网,网上有许多如繁星般的乌桕籽,也有藏在网间的星星。看着那棵乌桕树,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曾经在路边看过的另一棵树,看着看着,无端地生出些许笑意来,好像记忆的某种重逢,或是过去的自己与那一夜的自己有了某种默契,因为两棵树。时光总是这样有趣,会在某个不经意间,让我们感受到某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如此,我们便有理由,对自己和生活抱以笑意,那种笑意,看似无端,实则是有意的,有着生活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