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吃莲子的时节,将采摘的莲蓬掰开,取出一粒粒绿色的莲子,剥去外面那层绿色外衣,再轻轻剥去莲子上的白色膜,去掉莲子心,吃起来脆嫩可口,仿佛透着露水的风味和月色的清香。每年这个时候,城里沿街小贩的篮子里,准会出现一个个翠绿饱满的莲蓬及几片荷叶,偶尔还能看到富有情趣的商贩将一簇含苞待放的莲花一起放在里面。这个时候,我总会买几个莲蓬回家。莲子直接生吃,莲子心则集中晾晒后单独泡水喝。一颗颗莲子勾起我许多回忆。
我小时候,婶婶家有一块不大的荷田,每当点点嫩芽从泥土里翘首以盼时,我总是第一个去看。不用多长的日子,茂盛的荷叶就会慢慢长满荷田,也同样用不了多久,片片荷叶就独自撑开小伞离开水面,风一吹就掀起层层波澜。调皮的我总是忍不住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抛入水中,水溅到荷叶上,形成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水珠。
当然这还不是最有趣的,最有趣的要数夏天。那时荷田里的荷叶已经挤挤挨挨、奋力向上,像一把把小伞,叶柄挺拔直立。一朵朵荷花毫不示弱般地从翠绿的荷叶间冒出来,洁白的花儿娇艳欲滴,含笑伫立。迷人的水韵,醉人的荷香形成方圆几里的独特风景。
数不清多少个夜晚,我拉着小伙伴们在荷田边玩耍,看青蛙在荷叶上跳舞,蜻蜓在荷花上驻足。有时看到在荷叶上小憩的青蛙,趁其不备抓住它,然后又将它迅速丢进水里,青蛙扑通地溅起点点涟漪。有时又悄悄靠近岸边盛开的荷花,猛一触碰,惊得蜻蜓振翅高飞。有时小伙伴们又打赌看谁敢试试荷池的深浅,为下水摘莲蓬做准备。这时大家就用“石头剪刀布”公平竞选,谁输了谁下水。输的小伙伴总是胆战心惊地挽起裤子,同伴们依次在岸上用力拽着。下水的小伙伴慢慢靠近水源,先试探性踮踮脚。其他的小伙伴就集体起哄“下去啊,下去啊”。输的小伙伴只有心一横,往下一伸腿,只一脚下去,挽起的裤子就没入水中,另一只脚被同伴们死死拽住。一看这架势,小伙伴们一把把他拽起来。试探深浅以失败而告终,调皮的孩子再不敢起哄、造次。那时候,莲子是没少吃的,回家后母亲的数落也是没少听的。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和小伙伴们穿梭在荷田和学校之间,恰似鲁迅走在“百草园”间。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当万物沉寂、霜降来临时,那片曾给我无限欢乐的荷塘开始变得破败,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对于年少的我,自然是欣赏不了这凋零沧桑的意境,心里只是期盼冬天快点过去,快点过去。
记得有一天,父亲把家里肥沃的七分田地跟邻居置换了家门口的一小块深水塘。立春后,一辆装满了水泥、沙子的大车停在我家院子里,父亲从车里跳下来喊着我的乳名,和蔼地说:“超,今年你就能吃到自家的莲蓬,喝排骨藕汤啦。”事先毫不知情的我听到这样的消息,兴奋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像极了荷塘里的青蛙。
等我开始想象荷塘的模样时,父亲已经拿出家里的锄头,喊了两个同乡一同去深水塘里清理淤泥。他们将沙子混合着星星点点的水泥,在水塘底部及四周薄薄地铺一层,再把翻出来的淤泥放回去。一切就绪后,父亲变魔术似的拿出藕节进行栽种,他还在角落里种上了荸荠。
我已经忘记了那时的等待是多么的焦急,只记得好不容易熬到夏天。那个盛夏过得飞快,好像转眼间我家荷塘里的荷花就多了起来,莲蓬就立了起来,角落里一簇簇的荸荠远看像没抽穗的稻谷,近看又有点像葱苗,顶部开着穗状的青褐色小花。
秋天来了,那是丰收的时节。荷塘四周围着乡邻和小伙伴,都来目睹怎么开挖莲藕。父亲还是一贯的作风,不紧不慢地穿上一双长筒鞋,挑起篾篓,带上土框,扛上锄头来到荷塘间,先挖开一个渠口,用土框堵着放水。约莫半小时,水已放干,父亲开始走下荷塘。在他弯腰的瞬间,一节长长的带着泥土的莲藕就托在他手上了。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伟岸的父亲。
莲藕被一框框地挑到水池边,我和姐姐负责清洗淤泥。我们一遍遍地用清水冲刷,在嬉笑声中把藕节清洗得干干净净。母亲这时开始大显身手,剁几根排骨加几节鲜嫩的莲藕,炖上一锅排骨藕汤。等汤的工夫,母亲又给我们炸了藕夹。春节时,排骨藕汤、藕夹、滑藕片等一道道与藕相关的菜都被端上餐桌,我们姊妹几个就大快朵颐地吃起来。那一年,我吃到了今生最鲜、最甜、最糯的莲藕。
母亲把平日采摘的莲子收集起来,晾晒,风干。等冬天家家升火炉过冬时,母亲就变戏法似的在火炉上架上锅,放几颗干的莲子、小米,煮上莲子小米粥。熬一小时左右,围着火炉的我就急不可待地揭开锅盖。粥嘟嘟地冒着泡泡,一股清香在整个房间蔓延。等莲子小米粥盛上餐桌时,姊妹几个顾不上满桌的菜,都抢着喝莲子小米粥,没喝几口,身上的寒气就消失了。
之后,不管过去多少年,吃了多少山珍海味,在每一个秋天,我总是回忆起那片荷田。
偶然的一天,朋友从她的故乡寄来两大包莲蓬。打开看时,一个个饱满的莲子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心中突生一种“莲子已成荷叶老”的情结。我心底顿时有了要养荷的想法。可是,城市里的家,本来空间就不大,并无种植的地方。多方对比和权衡,我最终决定在书桌上养株睡莲,一解“荷之情”。
虽然睡莲与可入食的莲有明显区别,但不妨碍我爱莲的心和行动。没过几天,我就买来精致的广口瓶、睡莲种子、营养液。每日勤于换水,保持水质干净,保证日照。然后像儿时一样,每天闲下来就去看我的睡莲。
不一样的是,这时的两个多月太过于漫长。在我近乎虔诚的等待下,它终于开出了第一朵粉色的花。那是在一个夜晚,我入睡前看它最后一眼,就是那一眼,发现睡莲花“亭亭净植”地立于明镜般的瓶里,精致典雅。
那一个夜晚,我的心里满是安宁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