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瞬息万变的年代,我欣赏那些在庸常俗世逼迫下仍能从容做自己的人,他们内心深处栖息着优雅的灵魂。如见深巷人家用木桶慢慢蒸煮出的米饭,颗粒饱满雪白,舌尖碰到,香糯又富有弹性。盛上这一碗,才知人间烟火气也可以如此清冽。
偶然得到叶嘉莹先生的书,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活到90多岁,仍在平平仄仄中优雅笃行,一颦一眸都像是秋日下的江河,娴静,安然,又不失广阔。在这浮躁时代,守得住清贫跟寂寞的人太少。大家都谈俗世的意义、功利化的目的,但她却在讲学中,用平缓的清音说:“很多人问我学诗词有什么用,这的确不像经商炒股能直接看到结果。钟嵘在《诗品》序言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人心有所感才写诗。”优雅的人从不与俗世众人苟同,自有方向和节奏,在清欢中寻得有味人间。
曾经觉得一个优雅的人需具备的条件是:有一张耐看的脸,有优渥的家庭条件,腹有诗书的文化涵养。后来才知道,真正具有优雅灵魂的人,无需关注长相,也并非具备一定物质基础。
在马路边,看见一个下班的清洁女工,戴着耳机,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走路从容。此刻,不见她躬身扫地的身影,也没见着扫帚、簸箕。我从远处望见她,那长发在风中摇曳,她伸手慢慢拂过一缕又一缕。茫茫人世,生活不易,但不代表优雅只专属于某类群体,谁都有权利追求优雅、呈现优雅。
我碰见一群中年人,应是幼时在一起嬉闹,后来各自居于山南海北的发小,历经沧桑后,又坐一起谈笑风生。上一秒聊着天吃着花生举杯邀明月三生,下一秒又提议唱首《珍惜》,几个男人便柔情似水地唱着:“珍惜青春梦一场,珍惜相聚的时光,谁能年少不痴狂独自闯荡……”舒缓而真挚的歌声领着他们返回从前,任暮色如墨,他们用半生天涯展示着独特的优雅。
父亲不爱说话,我常见到他一个人在客厅喝茶。他从不直接用热水泡茶,而是通过一件又一件的茶具滤洗,见茶汤成色已佳,再倒入白瓷小杯里,极为细致。屋外种着一棵栀子树,盛夏时白花开得硕大,花香飘进来,跟父亲爱喝的武夷山岩茶香味混在一起,香气氤氲满屋。父亲曾想教我品茶,我年少无耐心,喝完全无感觉。父亲说,好茶总是苦后能回甘,每一口茶的滋味都需要慢慢体会。离家的这些年,一个人面对茶汤,总会想起父亲在家喝茶的情景。他的背影虽然孤独,但有一种洒脱的意趣,仿佛坐于清风明月间听松涛拂动,淡泊闲适,有着贫苦处境下谁也无法夺走的优雅。
这是一个容易失去自我姿态的时代,在一种追求时效、快节奏、量化的环境里,我们活得越来越粗糙,过得越来越草率。在夜半的办公室里赶一份材料,在人流量超大的高峰时段挤公交,到多个地方出差步履匆匆,为了一个成绩通宵准备一场考试,人们如同奔驰在一条高速,风尘四起。太少人能优雅地抬起头,看看天空,看看世界。于是,鸟群寂寞了,晚霞寂寞了,月亮寂寞了,星星寂寞了。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西,无意间都被我们弄丢了。
但仍有优雅的人带给我惊喜。那个在高楼上练习美声的奶奶,神情专注而投入,把阳台当作舞台,把这天地当成观众;那个在地铁上安静看《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青年,眉目紧跟书页而动,与所有低头沉迷手机的乘客不一样;那个在旅行途中吃水果的中年女人,将小小的一枚果核轻轻放入纸上,认真包好并带走……优雅离任何人都不远。日常当中的他们,或是像沙砾,或是如野花,乍一看非常普通,但细细一瞅,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优雅的世界。
慢下来吧,你会发现那些藏在俗世中的优雅灵魂,是对他人的一种欣赏,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我们一旦有了优雅的姿态,生活便不再机械、苍白,它将变得丰盈、充满光亮,美好如昨夜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