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对“豆萁”二字产生比较浓厚的兴趣,除了是因为曹植那首《七步诗》耳熟能详,还有就是鲁迅先生于1925年创作的五言绝句《替豆萁伸冤》。豆萁是大豆脱粒后剩下的茎秆,晒干可以当作柴烧。没想到这毫不起眼的乡间植物,竟然能够吸引两位文学巨擘的眼球,这足以说明豆萁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赋予了一定的情感寄托意义。所以豆萁之美,首先得从人文之美说起。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才高八斗的曹植,是三国时期着名的文学家,作为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与集大成者,他在两晋南北朝时期被推尊到文章典范的地位。他的这首诗用同根而生的萁和豆来比喻同父共母的兄弟,用萁煎其豆来比喻同胞骨肉的哥哥残害弟弟,表达了对曹丕的强烈不满,生动形象、深入浅出地反映了封建统治集团内部的残酷斗争和诗人自身的艰难处境,以及其沉郁愤激的思想感情。在曹植的口中,豆萁之美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凄美!
“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下泣。我烬你熟了,正好办教席!”鲁迅先生的《替豆萁伸冤》,短小精悍,典故翻新,尤其是后两句不仅含意深沉,而且针锋相对,辛辣讽刺。开头“豆”“萁”相对,接后“烬”“熟”相连,前者说明两者的关系,没有萁,豆根本不会存在;后者说明两者的利害,毁了人家,成全了自己,这就是所谓的“教育家”。鲁迅以犀利的文笔,一语戳穿了“有尊长之心”的杨荫榆者之流,不过是以办教育为名而行残害学生之实,他们是中国封建社会人肉筵席上长期以来的“食人者”。在鲁迅的眼里,豆萁之美是一种愤世嫉俗的壮美!
而在宋朝陆游与诗僧道潜的生活中,豆萁之美则是一种超然物外的优美。“若为可遣闲愁得,独拥寒炉爇豆萁。”陆游的《霜夜二首·其一》在社会背景和心理背景上虽然都另有所指,但是“独拥寒炉”,看豆萁在眼前“哔卟哔卟”地燃烧,愁喜不念,宠辱皆忘,确实能让人进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脱俗境界。诗僧道潜的心境更是非同一般,他几乎是采用了白描的手法来呈现豆萁的燃烧之状:“寒炉燃豆萁,光焰时起灭。”(《次韵黄子理宣德田居四时·其四)》)连苏轼都说他“诗句清绝,可与林逋相上下,而通了道义,见之令人萧然”(《与文与可》)。
那在布衣百姓的耕耘稼穑中,豆萁之美当又是怎样一种状态呢?在我们乡下,豆萁已不再仅仅局限于大豆的秸秆,其外延几乎涵盖了蚕豆、豌豆、绿豆、芸豆、豇豆、刀豆等20多个种类。这些豆科类植物的秸秆一般表现为禾类与藤类两种,多数可以加工为青贮饲料,供家禽与牲畜食用。旧时,由于每家喂养的鸡鸭牛羊都不是很多,豆萁经太阳暴晒之后的最终归宿,还是柴灶中熊熊的火焰。农家的主妇们对这些豆萁的性能了如指掌,哪些适合红烧,哪些用于快炒,她们心里犹如明镜似的。譬如大豆和豌豆的豆萁都是禾类,叶片相对较多,茎秆相对粗壮,晒干扎成小把之后,用其红烧鱼肉或黄焖锅巴,味道那个香就甭提了;母亲甚至还不时地提醒在灶下添柴的我:“你不妨仔细瞧瞧,那秸秆上还有油直往外冒呢!”定睛细看,果不其然,那豆萁的外壁真有油性的物质在“嗞嗞”地渗出,火焰也在瞬间由通红变成了淡蓝。在我们乡下,豆萁之美是一种甘之若饴的醇美!
无论是凄美抑或壮美,是优美还是醇美,豆萁作为一种特定的物象,其实一直蕴积着美丽的原乡意识,有形、有魂、有根;它被寄予了丰沛的情感,有情、有义、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