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2)

提到重返故乡,就不得不提小说的主人公谭端午,他是一个重返故乡的典型人物。和生活中的大多数人一样,谭端午在大学毕业后回到故乡,在鹤浦地方志办公室工作,工作没有那么繁忙,一有时间就溜出单位干自己的事情。空闲时间创作几首诗歌,也不乐于发表给人看,听听古典音乐,读读喜欢的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并把儿子的教育问题完全托付给妻子。在妻子的护佑之下,他完全不用考虑金钱物质问题,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精神世界,是个“既在风暴中心,又在风暴之外”的边缘人。一方面他对各种社会现象看得客观真切,一方面又对名利看得随性淡泊,与年轻时候的激进、开朗、放荡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当妻子离开,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只得他独自一人承受时,才发觉生活的现实与无奈。房子、子女教育等问题一下子摊在了面前,他只有独自承受的份儿,可见这个女人为他作出了多大牺牲,直至生命终结。他的妻子家玉临终前,最后一封邮件写道:“我已经不后悔当初跟你相识。我爱你,一直。”家玉这样的表白,让人不自觉想起茨威格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那个女人,这样的爱实在令人动容。我曾幼稚地想过,爱能冲淡社会问题吗?显然答案是肯定的,一地鸡毛的生活比比皆是,这样理想的爱情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然而这正是文学作品的价值所在,作为大学教授及作家的格非是深谙此道的。

小说塑造的姿态各异的女性形象,有争强好胜、现实功利、为生活奔波又有点纯真敏感的女主人公家玉,有天真烂漫、自在随意又善解人意的女孩绿珠,有活泼健谈、现实拜金又可悲可怜的同事小史……这几位女子均与男主人公有一层暧昧不明的关系,如同《红楼梦》中贾宝玉与诸位姑娘的关系,可见作家在人物关系设计上是深受《红楼梦》影响的。同时,《红楼梦》万艳同悲的结局也影响了作家的创作,从《春尽江南》到《月落荒寺》,其中女主人公的结局都比较悲惨,家玉患癌去世,楚云毁容离开,作家好像有意把“美好”毁灭给人看,由此产生的悲剧效果令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小说语言一如既往地诗意典雅,作家运用诗情画意的语言使小说呈现诗性特征,他这样写招隐寺门前池塘的睡莲,“门前有一个池塘,开满了紫色的睡莲。肥肥的莲叶和花朵挤挤簇簇,舒卷有声”,仿佛满目锦簇的睡莲就在眼前,周围安静得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在这诗情画意里能听到时光滴滴答答流逝。作家写火葬场的烟囱“被一道绚丽的彩虹映衬着,显得壮美无比”,让人不由得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画面,然而场景由大漠转移到火葬场,油然而生出一种陌生又壮美的末日感,与送从未谋面的父亲火化的少年端午的心态相得益彰,“情景交融”说的就是如此吧,可见作家情景营造技巧之高超。

作家在《春尽江南》中还用到了一贯常用的“叙事空白”。全书共分为四个章节,每章分别叙述不同的情节,但又密不可分、互相说明,即运用具有互文性的章节结构来建构“叙事迷宫”,制造谜题,同时又不断解谜,在具有一定解构性的同时,管中窥豹般讲述了发生在江南小城的故事。整个故事叙述流畅,更提及了不少人生在世的俗人俗事,将爱情、婚姻、子女教育等问题入题,可见面向的读者群体之广,普通人读来毫无障碍,甚至能产生强烈共鸣。而古典音乐、艺术技巧等方面的内容就留给专业的学者研究吧,《春尽江南》可以算得上一部雅俗共赏的作品。

笔者也注意到这样的问题,在格非近些年的创作中,作家的创作逐渐形成了一些惯用套路,如“叙事空白”的使用、古典音乐元素的运用、爱情悲剧情节的设计、故乡和知识分子题材的偏好等等,甚至已经成为格非小说创作的艺术特色。但同时也显示书斋里的作家生活经验的不足,亟待以更强的创造力书写我们身边更生动更鲜活的题材,深入到现实生活中去书写更加丰富多彩的人间故事,我对作家格非的创作还是充满期待的。

没想到言至于此竟断断续续写了一个多月,真的是写至“春尽”了,其蒙马上也五个月了。此刻,我正带她在门前台阶上晒着太阳,她慵懒地躺在婴儿车里,安安静静,没有哭闹。小院里树影斑驳,枝叶沙沙作响,鸟儿婉转低鸣,不知什么时候树上掉下一个小小的青苹果。我走过去端详了好一会儿那绿色的“小东西”,然后推着女儿边走边说,“秋天咱们一起来这边的院子吃苹果吧”。她好像听懂了似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