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矿路九曲十八弯,留下过俄矿人艰苦创业、令人扼腕赞叹的故事。从俄矿出来,过了“山门”,有个被称作“别总弯”的地方,是2003年,天山矿业公司副总经济师别文慧同志出车祸牺牲的地方。俄矿的大车小车,经过这里的时候,都鸣长笛向他致敬致哀;俄矿的新老员工,经过这里的时候,都自觉停止嘻笑玩闹,保持肃穆状态。逢年过节,这里总摆放着别总生前最爱喝的酒、最爱抽的烟,老伙计们过来,站着或是蹲着,抽烟或是不抽烟,念叨两句或是啥都不说,以不同方式表达怀念之情。不知道是哪一年,这里突然有了一棵胡杨树,几个老司机除了鸣笛以外,又多了一件事,就是在车里给这棵树常备一桶水。在干旱贫瘠的天山戈壁里,一个创业先驱的英灵,幻化成了一棵茁壮成长、千年不倒、千年不朽的胡杨。
2011年,从库车到俄霍布拉克煤矿的铁路专用线通车后,从根本上改善了这里的交通状况。但是,所有的俄矿人,包括曾经来往于俄矿与南疆各地州的司机们,仍然会常常想起这16公里弯弯的俄矿路。
我心目中的胡杨
初识胡杨,是夏天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我们的越野车吃力地摇晃在南疆一条简易公路上,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突然间,车就停了下来。我很不情愿地睁开倦怠的双眼,下了车,就见两棵树:一棵高大,有二十多米;一棵矮小,也就十米左右。顺着赭红色的树干往上看,满是苍翠碧绿的树叶,有宽阔似杨叶的,有狭窄似柳叶的,还有介于两者之间既像杨叶又像柳叶的,都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闪着亮光。
果然是胡杨。我们几个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先是围着大树转圈,围着小树转圈,议论着同一棵胡杨树为什么能长出不同形状、不同厚薄的树叶;又急急忙忙地跑开去,远远地端详着树貌,揣测着两棵树的树龄、关系,争论着两棵树的出身,是天然的还是人工栽的?那天,在浓密的树荫遮蔽下,我们惬意地补上了一顿午餐。然后,学着当地人的样子,把吃剩下的瓜皮等堆在树根旁,才恋恋不舍地再次踏上征程。
王洛宾的儿子王海成讲过一个他年轻时第一次拉骆驼的故事。说当自己很疲惫很困乏、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老队员告诉他,再坚持一会,就到“小上海”了,到了“小上海”,就可以好好吃一顿了。后来驼队来到一棵胡杨下,大伙就停下喝水、吃干粮。原来,在沙漠和戈壁,有胡杨的地方就是“小上海”。
再见胡杨,是秋天,在轮台。远远地望过去,以为是沙山,金黄的一片,层峦叠嶂,莽莽苍苍,恍惚间一下子涌到了眼前。是一片胡杨林,大小不一的胡杨树,或疏或密,都一样桀骜不驯地挺立着,仿佛天地间一排排忠诚卫士。头上是金灿灿的胡杨叶,远处是金灿灿的太阳,脚下是金灿灿的黄沙。天地一色,胡杨与沙漠一色。在经历了上亿年的争奇斗艳甚或以命相搏之后,这里的一切,就这样不约而同地归为一统。
同行的一位植保专家边走边给我们介绍胡杨的生长、分布等情况。他说,胡杨的根系非常发达。老树的根可以向侧面伸出去几十米远,每一条根上都能发芽长出新的小苗,再由小苗长成小树。胡杨能根据吸收水分的情况长出蒸发量不同的叶子。水分多的时候长出宽大的叶子,水分少的时候长出细窄的叶子。单株胡杨生命力极强,多株胡杨共生时又会主动把根系连成一体,盘根错节,同生共长……
听着专家的介绍,感受着胡杨那裹着白云顶着蓝天的气势,那如歌如舞如梦如烟的洒脱,联想起那些在风调雨顺的沃土里养尊处优的、在车水马龙的大路边趋炎附势的、在鸟语花香的公园里搔首弄姿的、在冬暖夏凉的居室内奴颜婢膝的所谓“栋梁”们,我感觉胡杨才是当之无愧的树中伟丈夫。
第三次拜访,是冬日里一个千年难逢的飘雪又有微风的日子。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就想见见冬季的胡杨是什么样子。驾车驶过沙漠公路“零”公里处的时候,塔河油田一个施工车司机拦住我们,劈头就吼:“命不要了?!快回吧!”看着实在劝不回我们这些“愣头青”,就把他车上的干粮、水还有备用的一桶汽油统统给了我们。
车驶进沙漠公路一个多小时,我们停在了一片老胡杨林的前面。这是一片因为地下水系变化、已经死掉了的胡杨树。树叶早已不见踪影,较小的枝丫也已寥寥无几,绝大多数只剩下嶙峋的树干和两三根枯枝,在广袤的天际间兀然屹立着。一棵棵黑褐色的老树干,仿佛一个个饱经沧桑的世纪老人,有的穆然沉思,有的翘首以待,有的仙风道骨,有的张扬恣意,每一棵都见证过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
看着这些大漠边、风沙里与逆境顽强抗争、不屈不挠、终成正果的胡杨,我顿悟了。胡杨,不仅有极强的生理生命力,千年不死;胡杨,更有极强的精神生命力。胡杨之魂,早已脱离了形体,以一种新的生命形式,潇潇洒洒地飘荡在风雪交加、沙尘混杂的三界之外,神游在天人仙姑们的极乐世界里。
我终于心悦诚服地拜伏在它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