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楝树生长在岭垭上,岭垭上是土壤最贫瘠、营养最缺失的地方。山岭与山脊上的土壤被夏秋的雨水、山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甚至自己的落叶,还没有在冬天腐烂,就会被来年的雨水冲走。留下来的只有裸露的岩石和那薄得可怜的积尘。人的日子是熬出来的,是一天一天积累起来的,那棵老的黄楝树在这贫瘠的山岭要熬过多少个日月,熬过多少个四季轮回,经历多少次风霜雪雨,雷电霹雳的磨难?它们的根系要付出多少艰辛,忍受多大的痛苦,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爆裂岩石,透过岩石的缝隙,一寸寸地向着地的深处延伸。究竟需要根植地下多深才能保证它们生长需要的营养而长成如今的参天大树呢?每一次的向下延伸都要付出代价,付出时间。它们付出的辛劳,付出的时间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我说不清楚,只有老树自己知道。但我知道,黄楝树的木质是瓷实、坚硬。在过去的岁月中,黄楝树往往用来做耕地的犁底和油坊榨油用的油榨。能够用来做犁底和油坊油榨的木材往往要比其他树种生长的时间要长,长大要慢很多。这棵老黄楝树,在这里伫立的时间是岁月更替,是这个叫碾道的地方所有住过、生活过、从它身旁走过的人们,一代代,一辈辈人生死更替的最有力的见证。
那两棵绕着黄楝树的紫藤,是何时开始依附于一老一少的树呢?我同样说不清楚。它们就像是一个家族中两对一老一少的夫妻,相互扶持着,相互交融着,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4、
绕过两棵黄楝树,绕过这生长着的黄楝树的山头,路依然是依附着山的走势,呈月牙形向前延伸。行驶约三四百米的样子,山势走向依着月牙的形状,后山也从原来的东西走向渐变成南北走向。山村的房屋建筑往往都是背靠着山,门前应着岭。碾道这个地方因着月牙形走势,村子最下头几户人家的房屋建筑是坐西面东,而走过这三四百米,村子房屋建筑的坐向就变成了坐北面南了。面南的七八户人家清一色地姓左。
深藏于大山之中的左家是何时迁徙到这片形似碾盘的碾道之中,作为外来人是不得而知的。但从建筑风格与建筑规格上看,这几家左姓人家在以前,在长久的岁月中有着一定的积累和殷实的家底。靠后面的四五家,虽是土墙瓦屋,却是一主一厢,统一规格的四合院。靠前的两家,红砖黛瓦,砖木结构,四间排开,三间主房外加一间耳房。这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豫西农村出现的最时尚的一种建筑式样。新颖与时尚,超前与洒脱。这种建筑风格与建筑式样,对于那个年代蜗居大山之中,没有殷实的家底,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对于交通相当闭塞的山村是不可想象和难以做到的。
就在那个春天,紫藤花盛开的时候,楸花也开了。碾道那片山间平原,被晚春的风荡漾着,麦浪就如海的碧波,一浪一浪随风飘荡。
5、
时光总是匆匆,我已由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人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年人。那是一个冬天,从小城回老家办一些事情,事情办完时间尚早,突然想起了碾道,就想去看看碾道那个地方。
那是腊月初八的前一天,天上有太阳,空气里却夹着寒风。冬天的风有别于其他季节的风,冬天的风,总是带着料峭的寒。站在山岭,吹来的风带着似箫似笛的音节,一阵阵尖啸,那风头凌厉得像把刀子刺割着裸露的肌肤。行走在谷底,那风似萧似笙,风的音节中是沉闷的音符,呜呜作响。尽管风音低沉,那风的寒,却能寒透你的五脏六腑。
在寒风中,汽车驶过重阳河,青灰色的水泥路面,依着山势弯弯曲曲地向着山的深处延伸。虽不算宽阔,却是光光滑滑,平平展展。在这样的路上行驶,只是缺少人气,一路走来,没看见一个人影,只有我独自行驶在这条路上,仿若这路就是为我而修。所经过的金家营、张家营两个小村庄,在我的一瞥中,似乎家家的门都闭合着,没听见一声鸡鸣犬吠。好歹,这碾道距离不远,也就五六公里的路程。穿过那座水库,爬上那座稍高的山就看见了碾道。
站在原来习惯站的位置看碾道,冬天的碾道,四周山峦没有了春夏秋天的葱郁,寒风萧瑟,树叶凋敝。偶有一两片树叶还挂在枝梢,在萧瑟的寒风中发出“呜呜”的哀鸣。原本焦黄色的麻枯石被岁月的尘埃浸染成墨黑色的山石,裸露在冬天里阴沉沉的天空之下。向着村庄望去,只有村庄最下头冒出一缕缕炊烟。细看之,那炊烟不是从房舍冒出来的,而是从空旷的路边冉冉升起。不管炊烟从哪里升起,有炊烟升起的地方就有人气,就有人间烟火。
当我走近村庄,走到有烟火的地方,却发现那缕烟火,是依着路边的土坎,挖出的土坑,土坑上边放着一口大锅,土坑里烧着柴火而冒出的青烟。院子里停放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轿车旁边板凳上放着门板,门板上放着刚刚宰杀的猪。猪很肥,也很大,搭眼一看约有300来斤。我知道,这是徐姓人家宰杀年猪了。看着门板上的猪,突然想起来明天就是腊月初八,腊八是农人们开始杀年猪的时候。农谚有曰:腊八似小年。院中停放的轿车,一定是守家的徐家老两口电话通知在县城打工的孩子们,杀完猪好给他们分分,准备着过腊八,过年用的。我正准备着和主人家搭讪打声招呼,正在埋头烧火的徐家老汉突然抬头发现是我站在他的面前,先是稍稍一愣,接着站起来,把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说道:“这不是半川郑家老表吗,你可是稀客,多少年没见了,你咋有时间跑到我们这山沟里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赶上我家杀年猪,孩子们也从县城回来了,上午不走了,陪我喝两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