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枯藤、左家(4)

这徐姓老汉,我知道,也就70岁上下,比我大不了几岁。年轻的时候做过碾道的生产队长,见着面总是老表长老表短地叫着。半川郑氏家族是一个很大的家族,这老表是从哪里、是从哪一辈做过亲戚,我说不清楚。久远的时光,已把他的满头青丝吞噬得只剩下稀稀落落几根白发,两鬓也已挂满霜白。额头、眼角被岁月犁出深深的沟壑。岁月改变了所有人的容颜,也磨平了人的记忆,我只记得他姓徐,却忘记了他的名字。

面对热情的老徐,我傻傻地、尴尬地“呵呵”傻笑一声,接着是婉拒,说道,“不了,表哥。多少年没来碾道了,闲来没事,顺便来看看。”

这老徐,依然握着我的手不放,说道:“有啥好看的,这碾道原来将近20户人家,百十来口人,原来那些老人,死的死,走的走。那些年轻人,全都进了城,打工的打工、经商的经商。现在这碾道只剩下我们老两口,因住不惯城里那火柴盒似的房子,就回到咱这碾道。老表啊,你看看。”老徐丢开一只手,指着村庄上上下下那一块块的庄稼地接着说到,“你看看,你看看,多好的地啊,这地在鱼池村也是上好的地。它长庄稼,长出的庄稼打出的粮食咱碾道人吃不完,眼前这十来亩地我们老两口种点儿庄稼,其余的都荒了,都荒了!可惜啊,可惜这么好的土地。”老徐说着这些话,眼睛有点儿红红的,眸子里透着伤感,透着惋惜。

老徐啊,不愧是当过生产队长的人,说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难以兜底。也许是独居时间长了,一年之中难以见到几个能说话的人,突然见到几年不见的熟人,一直拉着你的手,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那种难以分别的感觉。我见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索性听他唠叨一会儿。

我依着老徐的话茬,顺着他的口吻问起了左家的情况,问起那一老一少的黄楝树。说起左家,老徐又是一声长叹:“唉……说起左家,在这碾道也算是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几家人。现在的左家,老一辈的年纪大的进了黄土,活着的跟着孩子们走南闯北。几家的房屋,都是墙倒屋塌。唉……多好的人家,多好的房子,都塌了,都塌了。”

说到这里,老徐又是一声叹息,眼睛湿润起来,接着说起那两棵黄楝树,他说:“你看怪不怪,人走了就走了,那棵老黄楝树,说死也死了。包括那棵老藤,它们就像一对老夫妻,我记事起就是那样,枝叶茂盛,相互缠绕着,相依相伴着,没承想老树死了,老藤也跟着死去。现在只有那棵小的黄楝树和那棵小藤还活着。”

此时,老徐是伤感的,我也跟着老徐伤感而叹息。为了摆脱这无谓伤感的场面,我挣开他握着的双手,说道:“表哥,你还要忙着杀猪呢,为了不耽误杀猪,我先到前面转转。”

我和老徐暂且告别,临走时,老徐一再嘱咐说,少转一会儿,一定回来吃饭啊。为了不让老徐的盛情落空,我答应了他的邀约。

暂别老徐,顺着那条小路信步走来,紧挨着老徐房屋那几户人家,屋檐下,家家房门紧闭,门环上同样上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院落中生长着的杂草,已经枯萎,在瑟瑟的寒风中战栗,显得苍凉。只有紧挨着山脚下几座孤独的老坟和一座新的坟茔,还挂着前一年清明节时的,纯白的或者花花绿绿的类似经幡的纸吊和几个被岁月的尘埃熏染成微微发黄的花圈,在微风中摇曳、战栗,发出“呜呜”的哀鸣。

山路依着月牙形的走势弯曲着,那两棵长在路边的山崖之上的黄楝树,依然伫立在那里。两棵紫藤蔓依然是缠绕在两棵树干上,只是那棵老的黄楝树和那株粗壮的紫藤蔓已经枯萎。尽管老树和紫藤枯死,但它们在老去的路上,依然伫立在那里,依然是相互缠绕,相拥相依。那棵年轻的黄楝树和那株年轻的紫藤,看似孤独地活着,实则并不孤独,它们相依相伴,也许将和那棵老树和那株老藤一样相伴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