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生活在老家。几次接她到城里住,总说生活不习惯,没几天就要回去。我拗不过,只好作罢。
四月,万紫千红,莺歌燕舞。周五下班后赶回老家,天色渐晚。村落边两间低矮的土坯瓦房,掩映在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间,一缕炊烟在暮色中冉冉升起,从小屋里透出一道微弱的光。这就是母亲的家,生活了近四十年的家。一下车就听到从田间地头传来的阵阵蛙鸣,此起彼伏,其间还夹杂着鸟儿的啁啾……朦胧中似乎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母亲笑着告诉我,屋后的那几棵刺槐树又开花了,明天又可以做蒸菜吃了。这可是我们儿时的救命粮,可以填饱肚子的。
小时候家里穷,经常揭不开锅。母亲既要出工又要操心一家子吃的,忙里又忙外,那份辛苦可想而知。什么欜树叶、蒜须根、野荠菜、山蘑菇等,母亲都会想方设法地弄来给我们吃,但最令我难忘的,莫过于刺槐花蒸菜了。
刺槐树是一种豆科落叶乔木。树皮呈灰褐色,有较深的纵裂。枝上有尖刺,叶为羽状复叶,呈椭圆形或卵形。它的花味芳香,花柱似钻,每年四至六月盛开。刺槐树是爬不上去的,母亲会用长竹竿把枝叶钩下来,然后站在凳子上一手拉住树枝,一手摘刺槐花。一串串洁白的刺槐花芳香馥郁,在翠绿的叶丛中若隐若现。母亲不时地弯腰弓背,不一会儿就可以摘满一篮子。母亲把摘下的刺槐花瓣捋下来,再用水清洗干净,然后撒上米面和盐巴,放入蒜泥搅拌好。大锅里焖饭时放到上面就可以了,如果有条件的话,再放几块腊肉或豆瓣酱,出锅时淋上香油就是美味佳肴了。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素菜可不行。四五月间,正是鱼虾活蹦乱跳的时候。母亲用两根刺槐枝弯成两张弓,再缠上一副尼龙网,中间系上一根长竹竿,竹竿一头拴一条五六米长的绳子,这就是一个虾耙篓子。傍晚时分,鱼虾靠岸边觅食,正是捕捉的好时机。这时母亲会叫我去提篮子,帮忙从网兜里拣小鱼小虾之类的。收获并不是每天都有,最怕水里有青苔,岸边有杂树什么的,那样费时又费力,有时候要辗转好几个堰塘才会有收获。皎洁的月光映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上,泛起点点银光,堤岸上的刺槐花不时地吐着芬芳,有的还落到水面上,引来鱼儿争相抢夺。等到母亲靠近时,我会把树枝拽过来,免得伤到她。母亲弯腰侧身,就像一位正在拉船的纤夫,左手攥着从左肩绕过来的绳头,右手拉着虾网拉线,艰难地顺着水坡走,一段距离后就可以提上来捡里面的鱼虾了。脱离水面的虾会到处乱爬乱跳,白色的小鱼泛着银光,一个个不停地扑入我的视野,兴奋极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也会拉到鲫鱼或乌龟之类,那是可以高兴得一夜睡不着觉的。用酸韭菜和虾糊,那可是一道绝佳的美味,清鲜又开胃,至今想起都会垂涎三尺。
天亮了,我早早地起床了。田野间弥漫着淡淡的水雾,邻家阿公正在收捡水田和堰塘里的虾笼。我深呼一口气,一股泥土的清新掺杂着浓郁的芳香直入我的鼻喉,舒坦极了。到处都是鸟的叫声,时而婉转,时而悠扬,给乡村增添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几棵如股般粗细的刺槐树挺立在屋旁的土坡上,轻摇手臂。翠绿的枝叶,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枝叶间呈现出一串串白,像铃铛,像珍珠,似乎是在一夜间缀满枝头的。花瓣是白色的,呈夹壳状,它们是那样柔嫩,又是那样清新。花蒂处是米黄色的,整个花就像一颗颗水晶镶嵌在叶柄上,香气就是从花蕊间散发出来的。花叶上沾满了水汽,娇艳欲滴,枝条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几只蜜蜂早早过来抢占风头,嗡嗡地,在花丛中呼朋引伴,高兴极了。
刺槐树生命力顽强,质地坚硬,是农村建房架檩条的好材料,稍粗一些的可以用来做锹柄,不易折断。小时候顽皮,旧疤未好又添新伤,经常用枝上的刺捅破手脚上的水疱,方便、卫生,又好玩。刺槐花也是蜜蜂最爱的一种食源,酿出来的蜜清甜可口,有润肠通便、止痛解毒、镇静安眠的功效。临走,母亲硬是塞给我两瓶,说是新蜜健康有营养,熬夜工作时多喝点。我一时语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人间四月芳菲尽,乡村槐花始盛开。这次回老家,我又看到了满树的刺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