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人(2)

《闲人》杂志办到第10年的时候,一切开始渐渐步入正轨。他们对杂志的管理有条不紊,各自的私人生活也过得不错,他们有固定的住所、稳定的收入,家庭关系也很融洽。就在这时,两个创始人决定,他们要跳脱眼前的生活,休息一下。2003年,加文突然宣布自己要休假,几天之内,他就订了一张去意大利的票,一个人拎着行李搬去了罗马。这不是计划好的旅行,他每天睡到自然醒,有时去田间散步,有时去美术馆看画,在路边的咖啡馆一坐就是一下午,除了看天上的云发呆,其他的都不做。

加文在罗马待了7个月。这段时间,罗马的天空总是万里无云,这让他想念伦敦的云,想念小时候抬头望着天看云的时光。他总是听到人们“说云的坏话”,嫌弃云遮住了太阳,抱怨云带来了雨,他想要为云做点什么。

从罗马回到英国后,加文受邀在一个文学节上演讲。那是一个非常小众的文学节,前一年的演讲嘉宾比到场的观众还要多,加文想要让自己的那场演讲来的观众稍微多一点,就琢磨着搞点噱头来吸引人。他想到了自己在罗马心心念念的云,于是一本正经地宣布,他要进行“赏云协会成立演讲”。

他的计划成功了,演讲当天座无虚席。演讲结束后,很多人跑来问他,如何加入赏云协会。一开始他还会认真解释,自己只是开玩笑。当询问的人越来越多,“我意识到,我还真得为他们成立一个协会,一起赏云,这才说得过去”。

和创办《闲人》杂志一样,赏云协会也是在一股脑的热情中成立的。加文买了一本关于“如何创建网站”的工具书,就这样,一个致力于抬头看云的组织诞生了。

加入赏云协会最初是免费的,没有仪式,每个会员只需认证“成为赏云协会的一员”即可。后来,加文决定收取入会费,每人15英镑,成为会员后可以得到一枚赏云勋章,还有一份荣誉证书。如今,尽管入会费涨到35英镑,但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加入。赏云协会成立20年,已经有超过5.9万人成为会员。

“成为懒人”真的成为一项事业。这对老同学开始在不同国家参加电视节目、出版书籍、参加演讲,介绍自己践行了十几年的独特生活哲学。他们不再是只在英国有点名气的古怪伙伴,现在,他们的故事在不同国家被写成不同语言的报道,被更多人看到。一个有趣的细节是,报道他们的文章写到最后,似乎总要为他们的“懒人事业”寻找一种意义。有的将他们的行为诠释为“反抗快节奏的都市生活”“讽刺过度依赖智能手机的现代人”;另一些报道则强调这份事业背后隐藏的科学意义,最常提及的例子是,在赏云协会的努力下,糙面云得到了气象学界的正式命名,并被世界气象组织录入《国际云图集》,这一点常常被拿来证明偷懒也有现实价值;还有一部分报道会特别指出,这种生活哲学提倡的懒生活、慢下来,有助于舒缓现代人的焦虑和抑郁,对人类心理健康有积极作用。

汤姆和加文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意义。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是为现实意义而做这些事的,他们始终践行着最初的理念——人生随遇而安,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赏云事业渐入佳境时,他们俩迷上了尤克里里,理由是“尤克里里的声音听上去就是一种与工作无关的声音”,两个人为此合作写了一本书,还举办了尤克里里演奏比赛。之后,“懒人事业”又开启了新的项目。2011年,汤姆和妻子维多利亚在诺丁山开了一家名叫“闲人学院”的小店,在这里你可以喝咖啡,吃蛋糕,跟陌生人聊天,也可以参加培训课程,包括练字、唱歌、弹尤克里里。这家小店的书架上摆着所有在《闲人》杂志里被引用过的书,那是他们“偷懒”的理论基础。店里每个工作人员的上衣领口都别着徽章,上面写着“闲”。

显然,这种生活方式并不适合每一个人,这份自由需要个人觉醒,更需要社会保障。在不同的背景下,并非每个人都能像他们那样彻底放下一切。对那些没办法随心所欲的人来说,这种“懒人生活”虽不能完全实现,倒也不失为一种善意的提醒:高压生活里也可以有所喘息。哪怕只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你依然可以在公园里疯跑,和孩子一起唱歌,忘我地弹尤克里里,看着云发呆。很多快乐是免费的。

汤姆今年57岁,每天坚持睡午觉,一天最多工作4小时;加文今年58岁,抬头看云依然是他的爱好。他们因为《闲人》杂志和赏云协会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形成了一个闲人好友群。

闲人们的聚会中,不乏伦敦文艺界的传奇人物。比如乔克·斯科特,他是一个几乎无法被定义的闲人,喜欢唱歌,喜欢聚会,在酒吧组建过乐队,他管自己叫诗人,但他一辈子只写过12首诗。他有段时间当过公交车司机,但因为在开车时带头领着全车乘客大声合唱,被通报批评。后来,他开车开到一半跳下车去酒吧唱歌,最终遭到解雇。晚年,他被确诊患有癌症,却没有接受任何治疗,而是坦然接受死亡。他被《闲人》杂志评为“年度懒人”,临终前还被授予“终身无成就奖”。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们,要努力,要奋斗,要争取,要往上爬,要成功,但这群闲人的生活更像另一种极端的提醒:就算不那么努力,生活也可以很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