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父亲,出生于1948年。在他12岁那年,爷爷去世。父亲作为长子,带着年幼的弟弟妹妹,和奶奶一起撑起了这个家。小时候,他常偷偷上街去卖地瓜。奶奶蒸好了一大锅地瓜,软软香香的。他背着地瓜出门,刚到街上就被大队里的巡查员发现。他记得那个大人一把抢过他的包裹,一脚接一脚地把地瓜全部踩烂。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眼眶总会泛红。一个人会把在孩童时期受的委屈记一辈子。即使这样,他也始终是一个不服输且充满诗情的人。
小时候,他没有上学的资格。后来他自学过医学,还自学了法律,考取了律师从业资格证,在56岁时正式执业。
他性格里是有傲气的。也许是小时候的那些不公平待遇,让他更加不甘人后。生活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部分,也补偿了另一些给他。一副抗压的好身体,一点儿基因里的聪明劲儿,还有一点儿对艺术的审美力,让他可以在现实中喘息。
他特别容易感动,一激动就热泪盈眶。他时常说自己是一个情感脆弱的人。对艺术、审美有所感知的人,哪一个又不是这样的呢?敏感是天赋,却也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2、
我的母亲比父亲大4岁,是个朴素的家庭妇女。她从小生活在农村,家里有3个姐妹和一个弟弟。姥爷是乡里的教书先生,一家人过着简朴却体面的生活。
她是经历过饥荒的人,所以一直克制而节俭。即使我们都长大了,家里的生活条件变好了,她还是觉得粗茶淡饭最香,从不奢侈铺张。
她没有读过书,认识的字不多,可干起活来一点儿也不输男人。她极其勤劳,操持着所有家务。每当父亲吟诗“卖弄”,她就皱眉翻个白眼,笑着在一旁默默做手里的活儿。
她和父亲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只是在谈婚论嫁的年纪遇到了,两个人互相看着还算顺眼,就这么走到一起,磕磕绊绊大半生,互相扶持,照顾着彼此和我们。
父亲这辈子几乎没进过厨房,最多就是自己煮一碗清水面。我跟母亲说:“这还不是你惯的。”她就点点头,表示认栽。母亲的一生,就是大部分传统女性的一生——度过了短暂的孩童时期,嫁人后起早贪黑地干活,忙里忙外地照顾着一家人的饮食起居。
作为现代女性,我理解不了,也过不了她的生活。当时,她没有更多的受教育的机会和做选择的权利,只能服从命运的安排,并甘之如饴。她从不抱怨,只埋头做事——让我们吃饱穿暖,每天把家里清扫得一尘不染,守住她日常生活中的体面。
我偶尔会想,人的一生,尤其是女人的一生,怎样度过才是正确的?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母亲的生活不是我想过的,但又有一部分是我认可的,包括对琐碎日常的恒久耐心,对生活的不厌其烦,还有对孩子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孩,懂得了这种照顾意味着怎样的付出。
人无论过哪一种生活,只要自己心甘情愿,并过得踏实安心、有所期待,就是好的生活。
3、
在这个世界上,父亲对女儿的爱常常是无须多言的。
我有两个哥哥,都比我大十几岁。父亲一直对外人打趣地说“养了两个傻儿子”。而在我还是襁褓里的小婴儿时,他就抱着我串门,逢人便说:“快看我闺女,将来可是要进清华北大的。”
小时候,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会买一麻袋苹果,储存着过冬吃。那时候在山东,冬天唯一能吃到的水果就是苹果。在我家,冬天的这一麻袋苹果哥哥们是没资格吃的。父亲说了,“这是专门给女儿吃的”。如今想起这些,我觉得确实很不好,对哥哥们实在不公平。可是小时候我并不这么觉得,我一个人吃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我性格中“恃宠而骄”的那一部分,估计就是来源于此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性格里自信的那一部分,毋庸置疑,也离不开父亲的贡献。在我感到伤心、受挫的时候,跟他打个电话,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我做音乐之后,写了一首歌给他,歌名叫《父亲种下的花园》,歌词是这样的:
春天他告诉我/在院子里种下了花
把冬天沉睡的荒草/全都清除了
还新布置了/一块绿色的菜园
每天都会观察/植物的生长和变化
已经七十岁了/也不怕长途旅行
有喜欢做的事情/经历了岁月沉浮
偶尔却也困惑/还像个孩子一样
和我一起聊聊/那些人生谜题
在我还是襁褓里/一无所知小婴儿的时候
他就认定/女儿会是他一生的骄傲
电话里有时他会说/有时他不说
我也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时候回家”
父亲给我的爱,如同在我的心里种下的一座花园。这座花园永远充满阳光,温暖而美好。每当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我就把自己想成花园里的小花小草,然后就能接受“雨水”的灌溉和滋润。
童年时,我们一家住在农村,生活条件十分简陋——没有马桶,没有热水器,没有自来水。而这些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幼小的心灵里充盈着对文艺的向往,以及追逐美好可能的冲动。这份美好,来自父亲的浪漫,来自母亲的踏实,来自他们面对生活的种种考验时,做出的“向着明亮那方”的选择。
这就是我的童年,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