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的农具

玉秫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正是长棒传粉的时候,叶子却打起了蔫儿,颜色发灰,缩成了卷状。

我和哥哥钻进这块玉秫地,拿着锄头耪地,把干得龟裂的土壤耪松,断绝其经络,防止地墒流失,使玉秫枯死,顺便清除杂草。玉秫地里闷得像蒸桑拿,让人透不过气。下地劳动的人需穿戴整齐,漏出胳膊会被玉秫叶子划伤,一条子一条子的红肿,变成鞭子抽打似的花胳膊。草帽也得戴着,不然玉秫的花穗就会掉进脖颈子里,刺痒难耐。汗水一会儿就湿透了全身,头上的汗珠子有些滴在了土坷垃上,土坷垃变软、变小。有些顺着脖颈子流到脊背上,跟脊背上冒出的汗珠子混合在一起往下滚落,然后集聚在裤腰带处,把牛皮裤带泡糟。裤裆里也都是汗水,浸透裤子后,又顺着大腿往下流,流进了鞋窠,脱下一倒,哗啦一下,能够唤醒一棵打蔫的庄稼。

我们呼呼地喘着粗气,几十万个汗毛孔自动张开,应付着闷热的三伏天气。终于各自耪了一条垄,从玉秫棵子里钻出来,一下子凉爽许多。我们走到地边的树荫里,摘下草帽,脱下上衣,汗珠子立刻被旷野的空气吸走,甚至还从汗毛孔里往外拔热气,跟刮起了小凉风似的舒服。青纱帐的里与外,可真是两重天啊!

哥哥和我把湿透的上衣拧了拧,重新穿在泡得发白的身上,就又钻进“火炉里”,继续耪地。

种植小麦需要用耠子将田地耕犁一遍。我家没有耕牛,只好用人拉着耠子耕地。人拉耠子可是个力气活儿,哥哥扶耠子,我驾辕拉耠子,上小学的侄儿和外甥在左右两边拉套。真累人啊!浑身肌肉绷得跟石头一般硬,几根筋把脸上的骨头拽错了位,脑袋炸裂着痛,心脏怦怦地敲着急促的鼓点,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呼呼地大喘气,把扭曲的脸正正位。哥哥扶耠子也不轻松,他用力往前推,反而帮了倒忙,耠子头吃土更深。一看我们就不是纯粹的庄稼人,哪有这么傻干的?我观察别人家的耠子比我们的小许多,形状就跟一片柳树叶似的,叫柳叶耠子。人家一个人拉、一个人扶,嗖儿嗖儿地比较省力。反观我们买的耠子,刚比牲口拉的犁小一点儿,又宽又长又重,吃土面积又大又深,难怪拉不动。土壤犁好后就松软了,再用耠子犁出一条条小浅沟,点上麦种,用铁齿筢搂平,用锄头撩出垄背做成畦,麦子就种好了。

麦子长出来,需要越冬,在霜降到来之前,各家都要拉着小石磙子轧麦子,没有石磙子的户就用脚踩麦子。麦子刚窜出头,还没来得及拔节,就把它轧趴下,是防止它的疯长,对越冬存活不利。上小学的时候,经常上劳动课,我和同学们都参加过踩麦子的劳动。队长教我们像螃蟹那样一条垄一条垄地横着踩。左脚在前,右脚尖儿顶住左脚的后跟儿,侧着身子踩,这样踩到的面积就刚好是一条垄的宽度。同学们吧嗒吧嗒地使劲踩,烟尘一团团地飞起,把我们掩埋起来,我们咳嗽着,打着喷嚏,不一会儿鼻子眼儿处就染成了黄褐色。这样踩,时间一长就感觉太单调,于是我就发明了一个新动作,把两只脚的脚后跟儿对在一起,形成八字,这样就可以正着身子顺着麦畦往前踩。见我偷偷变换了姿势,几个小伙伴也学我的样子,吧嗒吧嗒地踩八字。那天活计多,任务重,我们每个人都踩了好几条垄,扭得胯骨疼。

第二天上学去,我们几个走起路来撇了撇了的,真变成了八字脚,逗得老师和女同学们一个劲儿咯咯地笑。

农民用的镰刀也有好几种,割麦子的是月牙形状的弯刀镰。割草的是扁平形状的直角镰。在内蒙古草原我看见过钐镰,镰刀像弯弓那么长,镰把儿有一人高,镰上系着一条绳,人站着,左手抻着绳、右手握着镰柄,胳膊抡圆唰唰地钐,一钐倒一片。草有半人高,晒干打成捆,作为牲畜冬季里的饲料。还有一种平直的一米长的铲镰,镰柄有一米五长,一头儿安在镰刀的中间,待冻冰以后,专门铲芦苇。

“姥爷、姥爷,走哩,上那边看看去哩……”三岁半的小外孙女拽我,打断了我的思绪。

嗨!这些都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今天我带小外孙女游玩,在农展馆看见了它们,端详它们,感觉它们也在端详我,彼此似曾相识,仿佛都跟我有过一段相处的经历,让我漾起了一股股的酸楚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