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哥哥走到原地方一看,弟弟不见了,莫不是跑错了地方?他环顾四周,农田里竖立着多架风车。哥哥进一步辨别这架风车,那南瓜从空中坠落的痕迹,依然留在那里。被南瓜拖拉下来的一截枯瓜藤,仍然悬挂在空中,迎风飘荡。哥哥跑到垂挂瓜藤的地方,连南瓜着地时砸出的浅坑都找到了,在附近又找到了弟弟着地时压着的一片枯草。
没错,就是这地方。哥哥坚信自己没跑错地方,可是,弟弟去了哪里?一个小叫花子躺在地上,谁会抱走他?莫不是菩萨显灵,抱走了弟弟?毕竟旧社会里,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
哥哥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脚步不停地四处寻找,不断扩大搜索范围。从下午直到傍晚,眼看夕阳西沉,红霞遍天,又渐渐暗淡下来,暮色愈来愈重。哥哥不得不考虑,是否该回到船上去。
正在此时,在暮色黄昏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向风车处跑来。愈近愈清晰。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在这儿挖地三尺地寻你呢。
见了面,哥哥劈脸责问弟弟。弟弟回答道:
不是我跑了,我被人家抱走了。就是上一回妈妈欲将我送给的好人家,他家住在运河岸上,这是他家的田地。下午,他到自家田地里来收拢柴草的,意外地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我。他误以为我是饿昏了过去,便立刻将我抱回家去,喂我一碗米粥。喝完这碗粥后,我嚷嚷头晕,他又给我了一碗米粥。我喝完两碗米粥后,头晕病好了,肚里也不饿了。
你平白无故地喝人家两碗粥,人家怎肯放你回来的。
哥哥急问,弟弟从容地说道:
我看天色晚了,自己才要求回来的。临行前,人家还给我一袋米呢。
弟弟将拎在手里的米袋提高至胸前,这时,哥哥才看见,弟弟手里还拎着一袋米呢。
走,赶快上船,今晚喝南瓜米粥。
兄弟俩手挽手,大踏步地向小船方向奔去。这时,已转移到哥哥手里的那袋米,既是他们的物质食粮,也是他们的精神食粮,极大地鼓舞着他们,使他们在苦难的日子里,也会有开心的笑颜。这晚,一家人喝着南瓜米粥,说着颂扬活菩萨的话,祖父的病,已好多了,一家人快快乐乐,像过大年似的。
车到了苏州运河边上,前面就是有名的西园寺,依照我的理解,父亲他们当年曾在这地方生活过。我们下了车,走在运河边上,我问父亲:
你认得这地方么?
父亲瞪大眼睛瞧着,只见清清的河水,缓缓流淌,高度与宽度统一的垒石,使运河两岸整齐美观。岸上长着各种树木。有些地方,树木稀疏一些,两棵树之间,互相总隔着一段距离,三三两两地分布着。有些地方,树木很密,分不清彼此。
白鹭飞行在河面上巡视捕鱼,累了,就在河边树冠上歇脚。上百只白鹭同时歇脚在一个树冠上,树枝被它踩低到接近河面,真叫人担心,担心白鹭会不会落水。其实,它们是这儿的常客,常玩这有惊无险的游戏。白鹭们起飞与降落,此起彼伏,使这临水的杨树始终处于动态之中,整日热闹不休。
这河水像呢。
父亲说道。我听得笑了起来。如今,谁都清楚,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大家都重视生态环境,经济发达的江南先行一步,早已使青山绿水恢复至原生状态,清清的河水,有啥稀奇呢。
这河岸像么?
我又问,父亲没有回答。这就对了,这两岸石彻,显然是近年来的杰作。
当年的运河,有这么宽么?
父亲点头,他手指对岸的杨树与白鹭说到:
宽度差不多,那树上成群的鸟儿也像。
父亲的话,又惹我笑出声来。父亲真的老了,尽说些笑话。但是接着,我迅速转变态度,相信父亲说的是实话。父亲又说道:
听,这钟声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边说边加快步伐,向声源方向走去。这时,西园寺的钟声响起了。钟声洪亮,悠扬,直往人心底里钻去。我也迈开大步,紧追父亲。我们一起往西园寺走去。父亲边走边兴奋地告诉我:
就是这儿,那时,我每天要听好多遍钟声呢。
祖父的病好了以后,就不再下河摸河蚌了,他决定拔篙开船,到别处去谋生。在这里,大病一场,给了他一个深刻教训,他是旱鸭子,不能久待在水里的,虽然身陷贫困,但也不能饥不择食,饮鸩止渴。不过,他收获了对未来生活的信心。他笃信,尽管生活艰难,谋生不易,但生活中有冷漠,也有热情;有坏人,也有好人。而好人的善意,就像不求回报的阳光,虽然,它是来自遥远的天上,却能照得地上的人们身心俱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