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天,老权打来电话,说他下个月农历初十搬新楼,请我过去喝酒。放下电话,老权的形象又在我脑海里闪现。
1973年,老权父亲因病去世,他高中毕业就回到黎村务农,与本村一位姑娘结了婚。我高中毕业在农场参加工作,后来调到三亚学医。
四年后,我回农场探望父母,想起老权,徒步到黎村找他。老权家没上锁,但屋内空无一人。老权家的屋子是落地船型屋,屋顶的茅草流泻而下,几乎挨着地面。屋门用木板框和竹片制作,泥巴墙边堆放着不少格木桁条。
老权出现在我眼前,皮肤黝黑,头戴草帽,上身套布褂子,敞开胸膛,卷着裤腿,挑着一担箩筐,腰间别着竹篓,篓里还插一把山刀,一身典型的山里农民打扮。
我要和老权握手,他说:“我们就不握手了,你看我这手又黑又脏”。
我一把握住老权的手:“你说什么呢,我还能嫌老同学的手脏?”
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脸上的皱纹,我感觉到老权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一名孕妇和两个小孩走到跟前,老权介绍说:“这是我老婆,这两个是我的孩子。”
我说:“才几年工夫,你居然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老权说:“农村夜里没事做,就搞生孩子运动。”
走进屋,室内黑漆漆,摆设十分简单,正室有一口大水缸,两个水桶和一条扁担;旁边有三块石头垒的锅灶,一口大铁锅架在石头上;灶台、墙壁和竹架上挂着自制的葫芦瓢、椰子壳汤勺及陶瓮;炉膛中还有火星,几根手臂粗的长木柴冒着丝丝青烟;铁锅盖是用葵叶和竹片绑夹做成。锅里有大半锅熬熟的猪食。屋内飘着烟熏、潲水、汗臭混杂的味道。
老权媳妇把铁锅里的猪食往桶里舀,挑出去喂猪,临出门时老权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老权搬来小木凳让我坐,砍了一根甘蔗递给我:“我们口渴就喝缸里的水,怕你喝不惯,吃甘蔗解渴吧。”
老权忙着刷锅煮水,从箩筐里拿出雷公笋、芋头竿、地瓜叶,还有小螃蟹、小泥鳅和田螺等,一边忙活一边说:“你能来我家是看得起我,中午没什么好招待,就尝尝黎家的野菜。”说话间,老权老婆提着一只老母鸡进屋,说:“这只母鸡正在下蛋,你真舍得杀它?”
老权瞪了老婆一眼,说:“老同学那么远来咱家,杀只鸡招待不应该吗?”
我十分过意不去,劝老权刀下留情,留着老母鸡下蛋给老婆孩子补补身子。
老权二话不说一刀下去,眼看母鸡挣扎几下就不动了,接着鸡被放进锅里的热水中。
鸡煮熟了后,老权取下墙上的簸箕,垫上一块木板,拿起菜刀就剁鸡。他老婆到外面割回几片芭蕉叶,铺垫在簸箕上,把剁好的鸡肉和煮熟的野菜,放在芭蕉叶上,搬出盛山兰酒的陶瓮,取出两根竹制吸管。
我看着坐在一边的孕妇和孩子,实在不忍心吃那些鸡肉,吃了几口野菜就放下筷子。
去年的农历三月初十,我驱车开进老权村寨口,一个黎族大力神图案装饰的门楼映入眼帘,上书“梦里黎乡欢迎您!”
我把车开到老权的果园,老权出来迎接:“我刚接到村里人的电话,猜想就是你,快进来。”
我从后车厢搬出电饭锅交给老权,老权乐呵呵地说:“这些电器我们都有了,请你来参加我的入住新楼仪式,补偿当年你在我家吃的那顿饭。”
“当年你把家里生蛋的老母鸡都杀了慰劳我,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哩。”
老权说:“当年我家的条件你都看到了,全家连个砧板、饭桌都没有,根本就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客人。当时我就想,等条件好了一定好好招待你。”
老权的新居是一幢三层半高的楼房,外墙抹米黄色的涂料,显得崭新靓丽。人字形的门楣造型,屋檐用绿色琉璃瓦装饰,还有四扇不锈钢金属大门。走进大厅,长短沙发、茶几、供台一应俱全,客厅上方悬挂一串吊灯,背景墙是50寸平板彩电,厨房和洗浴间都配置全新的厨具和卫浴洁具。
老权和老伴住在一楼。他陪同我逐层上楼参观,两个儿子分别住二、三楼。老权说:“老威你看,黎村如今都建成水泥结构的平房或楼房!”
“开饭啦,漱酒啰!”没过一会儿,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山谷。楼下搭的帐篷,摆放十几张大围桌,桌面摆满大菜:红烧猪肉、尖椒牛肉、梅菜扣肉、清蒸鱼、白切鸡、烤乳猪、五指山野菜等,共十二菜一汤。白酒、啤酒、山兰酒样样齐备。
老权的大儿子是当兵出身,也是现任村长,端着酒杯说:“今天是我家乔迁新楼的大喜日子,我代表我父亲和家人,谢谢各位的光临。感谢改革开放,让我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