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2)

徐站长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没有退路,因为兵站急等着这批食品,及时运不到,我们没法向战士交账。”

当时,徐站长还不知道我刚刚离开师傅,第一次单独行车,对我的驾驶技术并不了解,可我知道自己确实不行。甭说过这样的险道,就是平路上行驶,有经验的师傅也能看出破绽来。可在这时候,面对徐站长,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好!那我们就过去!”

前面又有几辆车子打了退堂鼓,调头沿原路返回去了。

我斗胆跟着前面一辆京吉普缓缓驶上拐向便道的桥头。这地方站着许多人,空地上堆着各种各样的货物,乱糟糟,闹哄哄。现场由两名地方交警和几位部队首长联合指挥。根据这里的临时规定,汽车通过便道时客车不许载人,货车不许载货,只允许驾驶员一个人开着空车过,以防不测。待汽车安全通过便道后,车上下来的人再自己走过去,卸下的货由小平车搬运过去,装上车。

驶上桥头,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从这条便道上翻进沟底的那两辆地方车,一辆四轮朝天,一辆驾驶室和车箱分了家,惨不忍睹。

我害怕了,手心立刻沁出汗水来。恰在这时,两位参加现场指挥的部队首长走过来,其中一位问道:“哪个部队的?去什么地方?”我如实回答他。他看看车号,看看我,又问:“有把握安全通过便道吗?如果没有把握,就在这里调头,返回去!”

我至今都搞不明白,当时哪儿来那么大勇气。我向首长敬了个军礼,口气异常坚决地报告:“请首长放心,我保证安全通过!”

按照现场规定,把车上的食品全部卸掉之后,我甚至有点悲壮意味地驾驶着车子缓缓驶向便道。刚驶出十几米远,徐站长乘指挥人员不备,突然猴子似的蹿进了驾驶室,低声却又十分果断地说:“我必须陪你走过这段险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不行!”我说,“这很危险。”顺势把他一把推下去,“啪”地关上车门。刹那间,我看见徐站长眼里溢出泪水。他后退几步,又匆匆跑前来挥手对我说:“小田同志,我绝对相信你的驾驶技术!”

我小心翼翼驾驶着车子在周围上百号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拐向山岩,驶上便道。当时,感觉就像一只小瓢虫爬行在长长的叶脉上……

车子驶过便道,刚刚在大桥另一端的公路上停稳,徐站长就从后面大呼小叫地追上来,他激动万分地一步跨上足踏板,伸手朝驾驶室里的我使劲擂了祝贺的一拳头。这一拳头用力过猛,打得我左边膀子疼了好几天。50多年过去了,想起当时的情景,现在还有点后怕。那可真是苍天庇佑我。从此以后,我本来就无畏、自信的性格中便多了两只冒险与挑战的翅膀。

这件事被徐站长汇报给车队首长,车队首长在会上一张扬,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勤机关。

不久,部队从我们车队选了一批驾驶员充实各个兵站,去大河沿和托克逊兵站的很多,去乌鲁木齐的最少,只有我一个。

乌鲁木齐办事处的性质虽然跟兵站差不多,但无论规格还是规模都比一般兵站大得多,条件也好得多。对内对外都不叫兵站,叫8023部队驻乌鲁木齐办事处。我去的时候办事处还在解放南路,地势很高,站在办事处门口可以看到前面碧绿的红卫兵水库。往远看,隐约可见着名的新疆电影制片厂和以俄式建筑为主格调的新疆大学。第二年,办事处又迁到了火车站旁边的长江路口,这里的条件更好。假如不出车,外边下三天雨我们也不会知道,因为在功能齐全的大楼里完全可以满足大家生活中的一切需要。

在乌鲁木齐,我开车执行运输任务最多的地方是去马兰,可我更想去石河子、克拉玛依、伊宁、喀什、和田、吐鲁番和哈密这些各具特色的地方执行任务。所以办事处条件再好,乌鲁木齐城市再美丽,也拴不住我想飞的心。一般说来,接受任务的时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而接受长途运输任务,特别是去我还没有去过的陌生地方,更叫我开心和激动。

1970年八一前夕,我奉命去吐鲁番拉葡萄和哈密瓜,与我同去的还有办事处一位姓石的事务长。

葡萄沟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葡萄沟这三个字还是念小学的时候,就跟北京、天安门一起刻印在我心里了。那里的风光想一想就会感觉出它的美丽和甜蜜来。吐鲁番盆地低于海平面154米,是全国陆地最低的地方,又是全国夏季最炎热的地方,传说中午的太阳能把石头烤化。除此之外,吐鲁番还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那里还有神话故事《西游记》中描写的火焰山。

单独驾驶汽车去这个地方执行任务,我甭提多高兴了。

从乌鲁木齐到吐鲁番182公里,途经柴窝堡和达坂城。公路一直在天山脚下延伸,穿行。汽车一出乌鲁木齐,视野便开阔起来,广袤的戈壁滩上几座高高的风车在蓝天白云下悠悠地旋转。更远处,天山山顶已有皑皑白雪。

汽车过柴窝堡,再东行不远便到了新疆着名的盐湖,白花花孤零零镶嵌在戈壁滩上,一汪碧水的四周全是洁白的盐壳,远远望去宛若一幅美丽的画。再东行就到了达坂城,到了达坂城就想起了《达坂城的姑娘》这首歌。当时没人敢唱这首歌,写这首歌的王洛宾更是鲜为人知,直到1992年,王洛宾已79岁时才首次由中央电视台向社会介绍,这之后不少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传唱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名曲,竟然是出自这个本地的白胡子老头。

在新疆行车,视野中很少见到绿色,也很少见到人影。大漠与戈壁就像一张皱巴巴一直平铺到天边的土黄色包装纸,而位于吐鲁番的葡萄沟则是从这张纸上涌出来的一股清泉和一片水灵灵的浓绿。只是它深藏在戈壁的皱褶里,内地人很少接近它,就连新疆本土人接触的机会也很少。

葡萄沟位于吐鲁番县城东北角,是火焰山西段的一条沟谷,八千余米的沟内泉水潺潺,绿荫遮天。这里的景色着实让人陶醉。

那天,我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即使是50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可以回想起那一天平躺在葡萄架下,像婴儿的嘴巴触摸妈妈奶头那样,脖子一伸就吃到葡萄的情景,仍然可以感觉到沾在唇上、手上那种黏乎乎的甜蜜来。

如今葡萄品种经过改良,新疆葡萄沟有的几乎在全国各地都有了,可在古代只有吐鲁番地区独有。大约到了唐代初年,吐鲁番的马奶子葡萄被引进中原,之后内地才陆续出现了葡萄。应该说,吐鲁番是中国的葡萄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