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年,我们报社和某研究会联手搞小学生征文大赛。我负责此事,因此和这个研究会的某人有了工作上的接触。此人就是汤嘉禾。
那次活动,评委都是挂名的,到颁奖现场亮个相即可。什么杂七杂八的活儿都是我们报社以及研究会抽出来的几个虾兵蟹将干的。
那段时间,我们报社这边和研究会那边都是在网上接洽的,所以我和汤嘉禾彼此都没见过,连电话都没通过,直到颁奖那天,我们才见面。我大吃一惊,因为此前我一直以为汤嘉禾是个小姑娘,因其聊天工具的头像是只萌萌的小白猫,把我给误导了。汤嘉禾其实是个干瘦的汉子,比我大十来岁,穿黑色的中式对襟衫,戴黑框眼镜,留胡子。
我一见汤嘉禾就嘿嘿笑了,汤嘉禾说我可真“喜辣”。“喜辣”是陕西土话,就是喜气丰盈、笑脸迎人的意思。这就算认识了,我叫他老汤,他叫我小杨。
当天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颁奖结束后,人基本散去,在礼堂门口,我看见老汤半弯着腰,双手合十,给一个女的赔礼道歉。那女的气哼哼地翻着白眼,旁边站着一个小个子男娃,手里捏着一张奖状,嘴角抿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看一眼汤嘉禾,再看一眼那女的。
那女的质问老汤:“你是不是耍我呢?我不忙吗?一摊子的事撂下,一个班48个娃撂下,跑过来让你当猴耍……”
汤嘉禾百口莫辩,脸憋得通红,只会说:“高老师,高老师,你听我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出啥岔子了,赶紧上去询问。见我过来,那女的身子一拧,踩着高跟鞋走了。
我问老汤啥事。原来那男娃是老汤的娃,那女的是老汤娃的老师,姓高。老汤的娃这回得奖了,高老师以为她也能得一个辅导老师奖,所以化了妆,踩了高跟鞋,牵了老汤娃的手,兴冲冲地来了。这高老师准备评职称,就缺这么一个奖。结果,他学生领了个银奖,她啥都没有,于是脸色就变了,向老汤兴师问罪。
来之前,这高老师就知道老汤负责这活动,还专门问过有没有辅导老师奖,老汤拍了胸脯,说有,因为按照一般惯例确实是有的,可偏偏我们报社头一回搞这个事情,没经验,就没想到这一茬。老汤和我那段时间各忙各手头上的事,没有仔细沟通过。但凡他提一嘴,我们这边就把这个奖加上了,顺手的事。
老汤没有跟我们报社这边提辅导老师奖的事,也没提他儿子参赛的事。老汤儿子得奖,那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文章写得确实不错。我记得老汤儿子写的是《记一次难忘的春节》,说亲戚送了七八条鱼,活的,一时吃不了,就养在卫生间的一个洗澡盆里,春节期间慢慢杀了吃。文章的结尾是“鱼吃完了,洗澡盆空了,我知道,年过完了”,给人一种怅然的感觉,有一种和作者年龄极其不符的忧郁。我觉得这篇文章又高级又不应该,想了想,给了个银奖。就凭老汤事先没有给我打招呼说他儿子参赛了这一点,我就觉得老汤这人品性不错。
出了这事,我很自责:“哎呀,老汤,你看这事弄的,现在要补个奖状也来不及了。”
老汤搓手,说:“我补救一下吧,买些啥,今晚就去看一下高老师,诚恳道歉。”
二、
那次颁奖典礼结束后,我和老汤居然常能见到。
半个月后,西安有个作家开新书发布会,报社安排我去采访。去早了,现场没几个人,一眼看见一个穿黑色对襟衫、戴黑框眼镜、留胡子的人,汤嘉禾,他坐得端端正正,正捧着一个小本子低头默默地看。我走过去,和他挨着坐了。他半天才一抬头,反应过来是我。我们两个都笑了。
活动中,显然是有安排的,话筒递给老汤了,他站起来发言,拍了三分钟的马屁。虽然是脱稿,但可以听出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活动结束,我悄悄问老汤走不走。他说不急,一会儿还要合影,还要聚餐,劝我吃了再走。我急着回报社赶稿子,就走了。
没几天,在长宁宫参加一个活动,和穿黑对襟衫的老汤又遇上了。我真怀疑那件黑色对襟衫是他参加活动的战袍。
活动结束,照例又是聚餐。我们媒体的记者坐在一桌,老汤和另一批人在一个桌子上。那次,坐我旁边的两个兄弟媒体的同行边吃边聊,说到高兴处哧哧偷笑,我问他俩笑啥,他俩说在数今天来了几只“会老鼠”。
文化圈的会多,不管你到什么会上,总会遇到几张熟面孔。他们辛辛苦苦参会图什么呢?图领份礼物、混顿饭。这类人就是“会老鼠”。
他俩又偷偷指给我看:“你看,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
说的就是老汤。我远远见他黑黑的身影,也不和邻桌说笑,只是认认真真吃饭,站起身去夹盘子里的肉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