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雪衣豆沙(外一篇)(2)

想念故乡的酸馇子

在东北乡下,初秋时节,新玉米落仓,不管丰收不丰收,家家户户都会做一种叫酸馇子的吃食。

按古礼想,作为收获祭品的一种,酸馇子原本是要奉献给土地神的吧。

但随着斯文凋零,祭祀仪式本身早已湮灭,只把个果腹的吃食留了下来。

东北各地的酸馇子做法会略有不同,在我老家吉林辉南,是用脱皮的玉米粒泡水六七天,直到发酸为止;有些口味重的人家,则要挺到发出臭味才罢休。

将泡好的玉米粒磨成稀粉,沉淀成坨,馇面就算准备好了。

有些地方,直接泡玉米粒,那么磨成粉后,还要多一道细纱布过滤的工序。

玉米的粘性差,不容易成条,但劳动人民自有智慧,拿一大团馇面,放到开水里烫一下,然后迅速拿出来,这样,外围薄薄的一层面就熟了。

把熟面与生面再细细地揉到一起,面团的粘性马上大增。

等一大铁锅的水烧开了,热气腾腾中,在锅沿架上馇板,就可以煮馇子了。

馇板是一块又厚又长的木板,中间挖空,嵌铁皮,铁皮上有圆形孔洞。

先把大团馇面结结实实摔到馇板中央,然后人蹲在灶台上,双手带动全身的重量给面团施压,黄澄澄的面条,就从馇板下像比赛一样跳进了翻花的开水中。

煮熟的馇子,金黄透亮,夹在筷头颤微微的,入口则无比顺滑。

关键是那种浓厚的酸味,弥漫在口中,异常鲜美,再配以鸡蛋酱或肉酱的醇香,瞬间会让少年的我变成一头贪吃的小兽。

一顿狼吞虎咽把肚皮搞得圆滚滚之后,“再吃一口,最后一口”的央求,往往要遭遇母亲迎头一记暴栗才会宣告结束。

打小,我心眼就多,脑子里想的是:这要天天能吃上馇子该多好!但问出来的却是:为什么不能天天做馇子?

记得当时母亲的解释是:费时费力。

是啊,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日子普遍艰难,人心仍然凄惶,让家长们去兴致勃勃地经营粗粮细作,基本上没有那个心绪。

实际上,我们家是村子里的非农业户,所以母亲并不会做酸馇子,但我们每年都不耽误吃,因为东西两院邻居会大碗冒尖地给送过来。

我最喜欢西院张金涛家的馇子,味道最重,最鲜,最过瘾。

可是,每到吃馇子时节,为了给不给我家送,张金涛总要和老伴拌几句嘴,他坚决不同意送。

有时候,张家大娘要把大碗藏进大褂怀里,找借口偷偷送到我家来。

张金涛为什么不同意老伴送呢,因为大家都知道,吃馇子有风险,一个弄不好就会中毒。

而且,最要命的是,多少年来,谁也搞不明白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毒性发作。

每年,十里八村总会有那么一两家吃酸馇子中毒,症状是全家人集体上吐下泻。

这时,村人就要紧急套马车,一路烟尘滚滚地往县医院里送。

据说,酸馇子是满族人的传统吃食,说起来,玉米粗糙朴实,耐旱抗风,倒真与土着东北人的气质暗暗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