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历史的“垃圾时间”

历史并不总是呈线性向前,按照奥地利经济学家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的观点,从经济研究的视角来看,历史中曾经反复出现这样的时刻:一方面,社会的运行发展已经违背最基本的经济规律;另一方面,其中的个体根本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社会发展走向必然的失败。有学者干脆用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一说法来对其命名。

历史中的“垃圾时间”是相对而言的,或长或短,或典型或普通,其间还包括社会周期性盛衰转换的相对变化。根据英国经济学家安格斯·麦迪森的研究,南宋政权偏安江南之后,意外地促进了中国人自北向南的大迁徙,1100年至1433年,中国是亚洲贸易中最活跃的力量。尤其在宋朝,商业活动的繁荣伴随着市民社会的兴盛,泉州成为全亚洲最繁忙的港口之一,景德镇的陶瓷出口为中国制造赢得了世界性声誉。但是到明朝开国之后,马可·波罗所见到的中国自宋至元繁荣的国际贸易消失了。

1405年至1433年,在永乐皇帝的亲自授意下,中国庞大的海军纵队曾经有过7次浩浩荡荡的“西洋”航行。

专为远洋航行设计的宝船不仅技艺精妙,光是船体就比航海家达·伽马使用过的船大5倍。宝船远航下西洋,并非为了开展自由贸易,更没有开辟殖民地的念想。永乐帝的想法很纯粹,就是要宣扬国威。7次远航加上重修大运河,最终导致国家只能狂印钞票,随即引发通货膨胀,最后竟导致纸币在私人经济中消失,白银成了老百姓交易和纳税的主要货币。

如果不幸生活在这样的“垃圾时间”里,你该怎么办?

必须强调的是,所谓的“垃圾时间”,都有其相对性。每一个个体面对“垃圾时间”,既要承受外部环境的挤压或倾覆,还要应对种种不同的个人际遇。

宋朝的文明昌盛有目共睹,但对苏轼这样的个体来说,“予生也晚”。与宋仁宗庆历新政时期长期的太平景象和宽厚的政治氛围不同,锋芒毕露又思想单纯的苏轼显得有点生不逢时。从宋仁宗到宋神宗,短短几十年,政治空间风云突变。神宗皇帝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权,就任后不久就将韩琦、欧阳修等人老臣悉数贬谪外地,倚重王安石等,重塑新的政治核心。熙宁三年(1070年),党争中的当权派旗手王安石以莫须有的罪名,出手打击反对派领袖苏轼,后者要么自我放逐,要么被一贬再贬,一生都在党争旋涡中挣扎。

与其他青年才俊不同,苏轼对历史的“垃圾时间”进行了巧妙的转化,成功将其转化为“逍遥时间”。46岁的苏轼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黄州最失意最艰难的时期,写就两篇千古佳作——《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前赤壁赋》中,尚有清风明月可共赏余欢,到了《后赤壁赋》的那个深秋的良夜,只剩下“飞鸣而过”的“孤鹤”,游荡于无尽的悲凉和无边的旷达。

苏轼应对“垃圾时间”的方法有三。其一,重修生存法则。在黄州,生活窘迫,官费少得可怜。苏轼“痛自节俭”,每月初取官费定额,绝不超支。节流之外,苏轼更重开源,躬耕东坡之上,补贴酒钱,辅以待客。

其二,更新快乐法则。于黄州焖烧猪肉,于惠州炙烤羊蝎,于儋州淡煮海蛎。苏轼知道美食可以改变心情,日常生活中发现的每一份“小确幸”,就是给快乐赋予新色彩。

其三,寓物而不留意于物,超越庸常,澡雪精神,善养浩然之气。远贬海南后,晚年的苏轼开始模仿陶渊明的诗歌进行创作,同时专心研究《易经》,播种希望,传之后人。终其一生,苏轼把“垃圾时间”里个人际遇的惊天骇浪,转化成日常生活美学化之后的心底微澜。

回望身处历史“垃圾时间”里的才俊豪杰,出生于明朝中期那个黑暗时段的唐寅最令人关切。1494年,24岁的唐寅遭遇家庭变故,父母、妻儿相继离世。5年后,29岁的他进京参加会试,却因交友不慎牵涉轰动朝野的徐经科场案而下狱,后又被罢黜为吏,终生以卖字画为生,寄迹风流遣余生,54岁潦倒而终。

唐寅最令人喟叹的一段时间是在1514年秋天,44岁的他生活无着,应宁王朱宸濠之邀,远赴南昌充当幕僚。很快,唐寅发现宁府系狼穴危巢,朱宸濠早有反叛之图谋。唐寅用尽浑身解数,装疯卖傻数月,方被宁王放还,由此免于杀身之祸。“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桃花庵”里的唐寅,只能以半生癫狂、半点痴情和半杯残酒,来回应“垃圾时间”里的无奈和荒诞。

在人类集体组成的生命长河中,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显得格外短暂而无常,所以,要尽量活得精彩一些。生则日勤,死则永息;“大闹一场,悄然而去”(金庸先生语)。凡此种种,也不失为一种智慧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