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的孙子叶永和回忆爷爷时,偏偏对家里那张八仙桌的记忆尤为深刻。爷爷对自己的入席教育、饭毕礼仪,还有认字读书,都是在那张八仙桌上进行的。
有一次,叶永和急匆匆扒拉了两口饭,放下碗筷蹦跶着离开,不小心咣的一声摔了门。叶圣陶见状,噌地起身,大喝一声:“重新关一次门!”
叶永和见气氛不对,倒是拔腿就跑,躲到了北屋,不肯出来。爷爷吃完饭,趁其不备,赶去北屋,揪着叶永和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要求他:“把门再关一次。”这次,叶永和才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在饭桌上,长辈教我们学会尊重,细化到拿碗筷的姿势,夹菜的样子;而我们,在饭桌上更多关注的是父母。我们记得吃鱼头最多的是母亲,最常把鸡腿让给我们的是父亲,落实到行动上,便是动心思让他们多吃一口好菜。饭桌虽小,却藏着很多这样的秘密。有些是父母的心事,有些是孩子的心意,大体总是明了的。可另一些,要反复去想,去咂摸,才明白爱有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过是为了双方体面。
饭桌,一面是对抗的地方,一面是和解的地方。小时候,每当与父母发生争执,总是暗下决心:几天之内能不见就不见,更不要同他们说话。可母亲总有法子同你和解,最主要也是最有效的一种,便是发出吃饭邀请。
因为忙工作,平日里母亲大多是用粗茶淡饭对付一口,可发生争吵的那天,你见她在厨房花大工程准备了几道菜,而且都是你平日里最爱吃的菜。挑不挑食、营养均不均衡这些往日里计较的,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菜谱尽是按着你的喜好来。
饭成,无须多说,喊一声“吃饭”,便是再明显不过的和解暗号了。安安心心地吃完,火气也就消了一大半。
可若是两代人隔阂大,各有各的心思,在饭桌上便聊不来,更尴尬的,是无话可说。
在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里,父亲老朱是顶级的大厨,退休了,蜗居在厨房。每准备一次家宴,他的认真程度都不亚于接待外宾。可女儿们并不领情,菜肴间蒸腾的雾气是心间的隔膜。在一次家宴上,二女儿吃出了“煨鱼翅的火腿‘耗’了”,认定父亲是味觉退化。父亲回怼:“我的舌头好得很!”父女俩不欢而散。
在最后一场家宴上,父女俩又为汤里姜的用量起争执,二女儿坚持调料和配方都是按照母亲那样做的,记忆里,他们就总为这一味争吵。恍然间,老朱意识到了二女儿才是这个家的灵魂。
家,不是一个形式上的屋檐,它需要顾忌,也是内心的坚守,默默的承担,无私的付出。这些,女儿一直都做到了。家的内核,一在情,二在味。有了对家的新的理解,老朱的味觉随之恢复,重新获得了生活的滋味,父女俩在饭桌上达成了和解。
中国人的饭桌,大体相同,却各有各的不同。有喧闹式的,有安静式的,有精致式的,也有随心式的。可不管哪一种,里头都夹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从容和隐而未显的哲学意味。家人,有饭桌,就断不了亲情和联系。
饭桌之上,有时光的变迁,也凝聚着我们每个人的欢喜和成长。相聚有时,坐在桌旁,豁达地看待每一位家人的改变,去接受,去尊重,这样,团圆才有了更值得的意义。
饭桌之上,有争吵,有隔阂,有和解……它承载着数不清的意义。于中国人而言,饭桌是生活的落脚点,亦是全家的心安处,它是家的精髓,也是家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