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秋山(2)

临到扮禾的那些日子,月光总会很亮,洒下来同朝阳一般。母亲要强,白天没做完的活儿,常常领着我们三个娃娃借月光继续做。后来,我再未见过那样清晰的月夜山群。头顶的明月,摇曳的梢尖,远处的灯火。我拿镰刀埋头割禾,弟弟们来回递禾,母亲双手握禾,扭腰用力,一下一下朝扮桶摔打脱谷。中场休息,喝一口水,母亲教我们唱童谣:“月光光,天光光,担担水,洗学堂……”若三弟实在瞌睡了,便在田间垫几把秸秆,躺上边睡觉。山里有一种鸟,叫声发“哦吼—”本地人称哦吼鸟。哦吼鸟叫声拖得长,十分瘆人。每听到这种鸟叫,二弟便一个劲儿地问:“哥哥,这是什么?哥哥,这是什么?”

扮完禾,老黄牛总算吃到那一湾湾田埂草了。秋田里,丛丛点点地晾晒着一垛垛秸秆。别处坡上的草,早啃光了。只田埂后边被禾隔挡,草又嫩又深。牛贴近田埂,昂着头,伸长舌,一卷一口,满足极了。小娃娃们在秋田里撒野,把秸秆垛当成敌人,一脚踢飞,或将赶牛棍当成“尚方宝剑”,好不威风。

秋山,那是娃娃们的大食堂。

这时节,毛桃该熟了。无论藏在哪座山尖尖,哪块石头后边,娃娃们总是寻得到的。毛桃比家桃个头儿小。等秋后,打过露,桃身裂开许多口子,便算熟透了。衣服上搓一搓桃毛,入口酸酸甜甜的。村里的一些孕妇偶尔半夜想吃毛桃,慢都慢不得。月光下,常有男子打着手电摘毛桃。

五味子该熟了,一串一串,通红透亮、密密麻麻地蓬在老山里。猕猴桃也该熟了,不太熟也不打紧,放到米糠里捂几天,便软和了。它同五味子做邻居,两种藤常常挤到同一处背山荫。八月炸与野葡萄不常见,一般人是寻不见的,只有贪吃的顽皮娃弄得到。

山里怎能没有蛇呢?山里蛇见到野娃娃们,躲命都来不及。逃得慢些,娃娃们就将棍子、石头丢过去。

后来,树叶落了,枝杈上的鸟窝现了出来。原来,鸟儿长大了是不栖到窝里的。它们总爱寻一处高的枝丫,在鸟窝里垒满枯叶。

狗尾巴草开在地头。老人讲:“摘朵狗尾巴草,合到两掌间,哈一口气,唱一首口诀,能生出一只小狗来。”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听说同学的爸爸就能如此唱出狗来。坡上,娃娃一遍遍唱:“大狗在,细狗在,摇一摇,快出来,变……”终究是道行太浅,没见唱出狗来。

后来,娃娃们陆续从大山里走出去,再也不曾这般亲近她。

前年中秋回家,我躺在二楼阳台的竹椅上,望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屋对门马头岭、卧井塘、白果岭……几句诗不禁从心头涌了出来:

客居长思故里

真归时  旧主如新客

道旁几遇童子

皆不识  紧问是何人

倚栏斜仰望月

天圆如笼盖  山阴似连龙

村头冷灯几盏  老树虬枝枯瘦

孤犬吠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