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有大大小小无数个修鞋铺,但长江修鞋铺只这么一个;大大小小的修鞋铺,修鞋师傅的手艺有好有坏,但长江修鞋就是最棒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特别执着于穿细跟的高跟鞋,春夏秋冬,永远高跟,即便上下班要在公交地铁上折腾个俩仨小时,回到家足弓抽筋脚丫子生疼也在所不惜。走路太多,费鞋,尤其细跟高跟鞋,用不了多久,要么鞋跟磨偏,要么不大点儿的后跟直接掉下来,露出里面的钉子,走在水泥地上叮叮叮叮,像匹没钉好掌的马,十分尴尬。
于是满大街找修鞋的地方,老式的修鞋摊一般在比较老旧的小区附近,但手艺多数平平,找起来又浪费时间,后来在附近商场,或街边门市找那种看上去高级一点的皮具养护连锁店,手艺却完全对不起翻倍的价格,最夸张的一次,我穿着刚修完的凉鞋去街上逛了一圈,不到半天的工夫,两枚新钉的鞋掌竟不知所踪,这干的叫什么活儿啊?生气。
我妈说:拿回阿龙山来,上那老头儿那修去!
对,就是那老头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意识到,修鞋铺还有个正式的名字,反正一说阿龙山修鞋那老头儿,大家都知道,手艺嘎嘎好,只要他修过的鞋,你就放心穿去。
我上小学的时候在老头儿那修鞋,上中学还是在那修鞋,上了大学,但凡能坚持,总会在寒暑假时把磨损的鞋子穿回家,然后跟我妈一起去老头儿的修鞋铺,安心地在那温暖的小屋等。经老头儿手修好的鞋,简直比新鞋还要结实,真是了不起。
在我的记忆里,从我小时候起,修鞋的老头儿就是老头儿了,很多年过去,老头儿好像一直都是老头儿,没有年轻过,但也没变得更老。好像他那个小小的修鞋铺子是个能让时间停滞的魔法屋,出了门,时间才会重新开始流淌。
我妈每次修鞋回来,都会对老头儿大加赞赏一番,不仅仅因为手艺一流,而是因为人家的生活态度。这个生活态度是怎么体现出来的呢?是通过修鞋铺里的布置,那个不过四五平米的铺子,永远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所有的工具,所有的补鞋材料,分门别类,要么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要么放置在不同的收纳盒里,每一样东西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确保老头儿修鞋的时候顺手一抄,不会因为翻找东西而手忙脚乱,耽误时间。
活儿太忙的时候,常有人把鞋留下,说好时间再来取,所以铺子里常常停留着各式各样的鞋子。按理说,这么多的鞋在一起多少会有些异味,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有。小屋里窗明几亮,井然有序,用了几十年的手摇补鞋机器始终被擦得锃亮,一摇起来咯噔咯噔,带着令人信服的充满力量的韵律。
要是只有干净整齐倒也罢了,那也不过就是个干净整齐的修鞋铺,小小的铺子里,还时常有些亮眼的小点缀,有时是插在补鞋机上的一束叶子翠绿、花朵艳粉的塑料郁金香,缠在机器铁腿上的亮闪闪红蓝丝带;有时是窗上贴着的一串彩色蝴蝶,可能是从什么包装纸上剪下来的,安静地伏在玻璃上,看街头人来人往;墙面用带着小花的地革铺了,除了工具,还错落有致地挂着某年的年历、明星画,还有我猜不出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带着一部分卡通造型的神秘物件,大概是来自哪个被孩子遗弃的玩具或是挂钟吧。
总之,这些平日里相当不起眼,甚至会被嫌弃的东西,一旦出现在老头儿的修鞋铺,一下子就会生动起来,有情调起来。那一点点看似突兀的鲜艳,在硬冷的机器和一堆灰突突的鞋子之间,时时焕发出带着几分调皮的生命力,让人忍不住感慨:这修鞋老头儿可不是一个枯燥的男同学!
把鞋子交给这样热爱且认真生活的人来修,放心。
我们全家的鞋都在老头儿这里修,不光是鞋,皮包拉锁,裤子拉链,书包开线,统统都修。在过去,一样东西要用很久,用到没有修的价值了才不会再修。但新的东西总是源源不断,越来越多,所以镇上的人来来往往,恐怕没有没去过老头儿那修东西的。于是,修鞋铺就成了一个小小的信息交换站,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三三两两聚在那里,一边看着老头儿修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淡,偶尔神秘地窃窃低语,偶尔豁然大笑,还时不时发出响亮的惊叹:啊?是么……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