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

初秋的夜空悄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周末的校园在一片雾霭中酣睡,偶尔传来一两声懒懒的蛙鸣,给白日全副武装的人儿提供了一个脱下面具的安全站。俯在宿舍阳台上,秋夜的校园美景尽收眼底,我的思绪却不知不觉飘回了家乡。

三百八十公里,隔开了十八年的光景。

人总是对熟悉的事物满不在乎,两个月前离开家时我是那么兴奋与快乐。

那座城市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眼中只有远方的我甚至没有好好和她挥手道别。在学校的每一天愉快而充实,可每天总有那么一刻会突然想起遥远的她—“这家米粉不正宗,我们家那边可不是这样的”“这会儿我们小区广场舞应该开始了吧,不知道奶奶去没去”“我们那边中秋节都吃麻糖的啊,这里怎么没有……”慢慢地,我终于意识到,我是真的想她了。

终于,在那天我踏上了回家的列车。其实我的心里是忐忑的,我害怕短短一个月的离开会让我与她产生距离,变得陌生。于是乎,人生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宋之问在《渡汉江》中所谓的“近乡情更怯”。

在离她还有三十公里的地方我已背起了行囊,不断向窗外张望。平稳的列车上,我的心却上下起伏,砰砰地打着鼓。本来阴沉的天居然也神奇地在这个时候放晴,阳光透过车窗射在我的脸上、手上,还有我的心上。

近了近了,车门缓缓打开,一股属于这座城市独特的气息将我扑个满怀。我终于踏上了这片熟稔的土地。耳边熙熙攘攘的人声,形形色色的背包客,虽在外表上我与他们一样拖着大包小包,可我的心里却生出一种无以言状的优越与自豪—这是我的家乡、我的城市,甚至连我迈出的步子都是那么轻快与自信。

我贪婪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人、事、物,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城南又开了一家新商场,15路公交车又多了几个班次,楼下的米粉店还是那么好吃,奶奶还是每天晚上去跳广场舞……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可她还是热情地接纳了她离家的孩子,我一点儿都没觉得陌生,就仿佛我从未离开。

家中饭桌上,从前觉着吃腻了的食物如今却令我食指大动。爷爷奶奶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堆菜。“是外面的东西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啊?”奶奶终于还是问了。

“当然您做的好吃!好吃一百倍一万倍!”我不假思索道。话音刚落,奶奶的脸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爱与关怀全都细细藏进了根根皱纹里。想到了之前有网友说“我的奶奶现在七十岁,我一年回去两次,如果她能活到九十岁,那么我还能见她四十次”,我赶紧多扒了几口饭,对奶奶说:“真好吃。”看着她笑吟吟的脸,我却氤氲了眼眶。

古来游子多乡情,有李觏“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的落寞,有马戴“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的寂寞,更有徐再思“一声梧桐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的愁肠……

从前读“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只感受到了杜甫抑制不住的浓浓思乡情,现在却看到了除了思念外那一份对家乡的自豪与偏爱。是啊,不论我的家乡大或小、发达或落后,她始终是我心里的精神地坛。这里有我最爱的食物,最熟悉的街道,最在意的人。

更重要的是,不论我何时何地回去,她都笑吟吟地拥抱我、接纳我,让我不论身处何地都有前行的底气与力量。

同样,季羡林也在《月是故乡明》中说,看过全世界三十多个国家的月亮却都比不上他家乡苇坑上的小月亮—“不管我离开我的故乡多少万里,我的心立刻就飞来了”。于是,我在离家三百八十公里外的美丽校园,在这个和过去十八年并无二般平凡的夜晚,好似看到了季老的“小月亮”,体会到了季老所谓“飞起来的心”。

今夜的校园看不到月亮,于是我更想念我的“小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