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着史铁生写的《病隙碎笔》,如若在漆黑迷茫的夜色中遇燃灯者。书中没有流露出一丝病的悲苦和阴影,相反你会觉得这是一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富有活力的蓬勃旺盛的生命。他写生与死,写苦难与信仰,写残缺与爱情,犹如沐浴在思想的光辉中。执着而开阔的思考,深刻又平易近人的文字,让人觉得他时而是循循善诱的师者,时而是诙谐幽默的友人,时而是语重心长的亲朋,就那么笑着坐在你对面,与你促膝相谈。
可是,这些闪着光芒的启人心智的文字,竟然是在双腿瘫痪后又双肾衰竭,要靠血液透析才能维持生命的病隙之际写的。每三天透析一回,鲜红的血在“透析仪”中汩汩地走,从他的身体里出来,再回到身体里去,那是常人想象不到的一种折磨。身体好一点的时间少之又少,真的像缝隙那样小得可怜,大部分时间受病折磨和与病搏斗,不折不扣的病隙碎笔。难怪他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
我认识一个与史铁生“同病相怜”的杨阿姨,八岁那年,因地震,一夜之间成了孤儿。然命运多舛,芳华之龄,又因车祸瘫痪在床。从此肌肉日渐萎缩,骨节多处变形,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不服输的她,却偏偏要扼住命运的咽喉,绝不屈服。每次去看她,她总是笑着,从不兜售命运的苦难,却用满腔的热忱努力给身边的人带去欢乐。
无法走出去,她就数年如一日,坚持听新闻联播,给老人们讲外面的故事。她用歌声勾兑被疼痛浸泡的苦楚,为老人和孩子们唱红歌,歌声嘹亮,声声入耳。她说没有党,她早死了。她用僵硬的,握不住笔的左手,写入党申请书,字七扭八歪,却笔笔如刀痕,刻在纸上,她用仅有的积蓄交党费,一元,两元,十元……她用信仰的力量撑起生命的辽阔。
一只鸟栖在窗沿上,弹簧一样的小脑袋,一伸一伸的。杨阿姨勉强侧卧在床上,扭着头望向那只鸟。世界很大,可她的世界只是一张床。身体被命运禁锢在床上,她用阳光乐观的心态,不屈不挠的毅力,在苦痛的牢笼中涅盘重生,让灵魂幻化成一只飞鸟,自由鸣唱。世界以痛吻她,她却报之以歌,生活让她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我常常慨叹和思忖,史铁生有着怎样惊人的毅力和精神。病痛的折磨每日俱增,像随时冲刷沙滩的海水,一次又一次。如若单凭忍着痛,咬着牙的毅力完成写作,笔下的字恐怕多多少少会像被戴了镣铐的双脚,是羁绊而沉重的,怎么会如此平静而又意味深长?他在书中写:“每个人都有残疾,残疾无非是一种局限。唯有灵魂才能对肉身的我和精神的我施以全面督察和引领。”生活中,更多的人因逃不开的苦弱无助而抱怨,阴郁,愤懑,沉沦,逃避,导致精神枯朽,灵魂僵死。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却飞出一只灵魂的鸟,穿越苦痛的藩篱,牵系着博大的向美向善的爱愿,一路飞翔。就如卡尔荣格说,人们会想尽办法,各种荒谬的办法,来避免面对自己的灵魂,但只有面对自己灵魂的人,才会觉醒。
勇敢地去面对自己的灵魂,呵护它,宠溺它,也锤炼它,它是我们肉体的影子,也是我们生命的引导。如果你的灵魂是一只鸟,你还忍心让肉体沉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