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个寻常人家,过一辈子寻常生活……”小时候,母亲给我讲她的往事,讲到她的父亲、我的外祖父在她待嫁时,叮嘱她的话,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什么是寻常?”我不解地问。“对于我来说,油盐酱醋茶,厨火烟气熏,一粥一饭,鲜活饱满,生生不息,这就是寻常。”母亲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
那时,我年龄还小,不能理解“寻常”这两个字的内涵。
长大以后,我喜欢读丰子恺的随笔和漫画。一个人,一棵树,一棵探头的小草,一只攀爬的虫子,甚或空中飘飞的一粒微尘,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微小、细碎得不足以引人关注的情景,在丰子恺的笔下具有了含义,深远、悠长,亦庄亦谐,令人有兴趣把玩,却也滋味深长。如嚼了一口味道独特的佳肴,滋味久久萦绕不去。读罢才悟,原来这就是寻常,最真实,最有趣味,最接近本真。
纳兰性德在爱妻去世后,悲痛异常,常常抚今追昔,睹物思人,于是挥笔写下:“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寻常是普通的,不被人注意的,往往携带着繁杂与琐碎,构成了生活的大部分,但却不能不珍惜,因为一旦丢失,我们再也找不回来那些个寻常。
寻常这个词,有着非一般的质感,想到它,如看到母亲坐在阳光下晒太阳或梳头的情景。或光阴回转,看到幼年时的自己,坐在刚被雨淋湿的土地上,一个人玩捏泥巴的游戏;仿佛看到父亲拉着我的小手过台阶的情景。日子寻常才美,才会有回忆。
寻常是生命的载体,只有寻常才能再现历史。一株数年来都穿越风雨的古树,一块蒙上了尘埃的石头,一件珍藏了几代的服装,一首传唱了多年的歌谣,或者一个青花瓷瓶,这些在我们眼里普通的事物,都说不定藏尽秘密,有着厚重的历史。《诗经》里传唱的多为一个时代的生活和爱情,它的内容也多为寻常之事,但却为我们展现了先民们最朴实真实的生活和精神。
母亲老了爱吃水饺。每次回家时,有时看到母亲在和面、父亲在剁馅;有时看到父亲在擀饺子皮、母亲在包水饺;有时看到一只只小白鸽似的饺子乖巧地卧在盖垫上;有时看到鼓溜溜的饺子在水里上下翻滚,慢慢变得通透起来,舒展了筋骨,飘出了香气。望着父母忙碌的身影,我常常想,寻常是什么?是一对白发老人,相依相伴着,一同老去。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我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尽生活的骨髓,过得扎实,简单,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用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这就是寻常,踏实,温暖,平和,安详,虽然简单至极,却极为珍贵。
如果失却了寻常,我们还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