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首诗,读一段史

与孤独相伴的怆然

——读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中国历史上的唯一女帝武则天废唐建周后的第六年,即万岁通天元年(696年),营州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与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于五月兵变。四个月后,武则天命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统军北上,以为征讨。

时年三十六岁的右拾遗陈子昂以参谋军事的身份随军出征。

武攸宜能为三军之首,无非系武氏族人,平日养尊处优,既无将略,更无威严,哪里是李尽忠和孙万荣的对手?陈子昂眼见战事不利,请求分兵万人,以为前驱效命。武攸宜不无轻蔑地“以其儒者,谢不纳”。数日后,陈子昂再次请命,武攸宜竟勃然大怒,干脆将其降为军曹,后者遂“不复言”。

进言失败,陈子昂心头抑郁,独自出营后见眼前蓟北楼,遂登临远眺。时值深秋,天地旷远。陈子昂眼望无尽长空,回想千年前的燕昭王及一代名将乐毅破齐占邑的慷慨旧事,心中涌上悲凉,赋诗数首后竟泫然而涕,随即歌出这首千古传诵的《登幽州台歌》。

该诗既大巧无痕,也无声嘶力竭之态。“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陈子昂当时眺望所感。茫茫天地,只我一人。前人不见,是被岁月风沙掩埋;后人不见,是千百年后,怕也无人懂己胸怀。今天读这首诗,眼前恍如出现空旷大地上的孤独高台,一人立于台上,正为命运而泣、为时空而泣、为天地而泣。

这一刻的陈子昂,料必想起自己度过的三十六年人生。因父亲博学慷慨,自己耳濡目染,早早养成了重义轻财的豪侠之气,到十七八岁时,终意识到豪气不过性格一种,大丈夫欲立千秋之志,尚需渊博学识支撑,便开始了“闭门谢客,专精坟典”的苦读生涯,当“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该览”后,终在二十四岁中进士,随即以“布衣取卿相”的气魄给朝廷上《谏政理书》。武则天读后大奇,亲自召见,授其麟台正字之职。

陈子昂的首次上书就写得明白,“臣每在山谷,有愿朝廷,常恐没代而不得见也。”从中能体会,陈子昂内心不仅充满“时不我待”的紧迫之感,还抱有建功立业的丈夫之志。但仅有抱负不够,朝廷本为复杂之地,即使忠臣良将,要想如鱼得水,也不得不屈服于一时权贵。陈子昂不然,其上书重点便是“请息兵”和“请措刑”。武则天虽赏识陈子昂的不同流俗,却为巩固帝位,重用之人,乃周兴、来俊臣等酷吏。这就决定了陈子昂在武氏朝廷中的尴尬地位。“言多切直,书奏辄罢之”的屡屡碰壁也成为陈子昂的朝中常态。

原本以为,此次随军出征,是实现自己抱负的最好时机,却无端遭受武攸宜粗暴的降职处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现实是最无情的现实,也是自己因失意而获清醒的现实。翌年班师后,对前程不抱幻想的陈子昂以父亲年老为由,解官回梓州射洪(今四川省遂宁市)老家。再过一年,父亲去世。“性至孝”的陈子昂“哀号柴毁,气息不逮”,最后竟一病不起。后射洪县令段简受武三思指令,罗织罪名,诬陷陈子昂下狱。此时陈子昂重疾缠身,“又哀毁,杖不能起……仰天号曰:‘天命不佑,吾其死矣’于是遂绝,年四十二。”

从陈子昂一生来看,活着时尝尽“平生白云志”的理想破灭和失意,但其发愤以《登幽州台歌》为代表的一系列反齐梁靡艳、复汉魏风骨的诗歌创作,推开了盛唐朴素雄健的诗风大门,既为当时所重,更为后人赞誉。只是回首他独自登幽州台的背影,又不能不令人倍感一股说不出的凄怆与伤怀。

面对时空的真理收获

——读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字在,读罢泪沾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