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里面,我最爱的是鱼头。最爱的吃法是鱼头火锅。记忆里第一次对鱼头火锅有印象还是很小的时候。
我姨妈家在水乡,家家户户有鱼塘,鱼塘上搭着葡萄架,一到夏天,绿绿的葡萄藤攀满了架子,水下凉悠悠的,鱼们便在这时可劲儿地长。每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两个表哥会在自家鱼塘捞起大条草鱼和鲢鱼,加上在附近沟渠里捕的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生鱼,送到鄂西大山我的家里。
爷爷那会儿还健在,我妈不论做什么吃的,都会给爷爷留一些。她说爷爷年纪大,好吃的要让爷爷多吃,我们还小,以后吃的时间多着。
相比那些又肥又嫩的家养鱼,我更喜欢被晒成小鱼干儿的野生鱼。鱼香味更浓,肉更细。有一年,送来的野生鱼不如往年多,表哥格外细心地侍弄着数十条鱼干,下锅,翻面,一条条夹起,撒盐。正当我神圣而庄严地吃完第一条鱼准备开始吃第二条的时候,我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作势要端走它们。她的理由是:“鱼少,你们尝尝就可以了,剩下的给爷爷。”我可不干了,扯着嗓子就开始干号。我妈才不理会,端着鱼往外走。眼看鱼保不住,我两腿一软,在地上打着滚再哭,可能是真舍不得那些鱼,眼泪也汹涌而出。一旁的表哥看不下去了,拉我起来,说:“这不是还有很多大鱼嘛,大鱼晒干更好吃。”且不论大鱼干是不是更美味,在妈妈端着鱼走出屋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台F不来了,所以呜呜咽咽哭了会儿,只能乖乖收了声。
那以后好些天,妈妈像有些亏欠我似的,变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其中就有鱼头火锅。汤底用我妈自己做的豆瓣炒出红油,加花椒、干辣椒段、姜片进去炒。凉水刺啦一声倒进去,瞬间成了一锅红汤。煮水的间隙把豆腐切小块,焯水去豆腥味。锅罩红汤沸腾后下处理过的鱼头和豆腐,撒盐调味。再大火煮十分钟,鱼头就可以吃了。
除了鱼眼睛和鱼鳃外,鱼头上所有的肉我都来者不拒。
后来,吃完了鲜鱼的鱼头火锅,妈妈果然兑现了承诺,把大鱼晒干,在即将入秋的时候煮了一小锅干鱼头汤给我。只记得那天感冒,放学匆匆回家,不停咳嗽,晚饭也提不起兴趣。我妈从熏肉架子上取下已经半干的整条鱼,咔嚓剁下鱼头,斩大件,加白开水煮。水沸后丢了几指火红的朝天椒进去。忘记是先喝汤还是先吃了鱼头,总之那真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鱼头汤。
晾干后的鱼头上肉少得可怜,非得苦心巴力地用牙一丝丝啃下来,可就是这一丁点肉,让我至今想起来口舌生津。那天还有一个奇怪的配搭——香菜。
我妈性子爽快,吃香菜除了做调料会切碎,其他都是整棵整棵的。秋天的香菜已快下季,根部较硬。起初有一丝苦味,但嚼着嚼着会有嫩香菜的甜味出来。加上猛烈的朝天椒,一碗下去满口火辣辣,再一碗下去,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简直是畅快通透。好像就是从那天起,只要感冒,我妈一定会煮辣鱼头汤给我喝。而我,每逢身体有恙,就格外想念白开水煮的干鱼头汤,也格外想念她在锅台灶边总结出来的生活哲学。
老舍在回忆他的母亲时感慨说:“我之所以能成为一个不十分坏的人,是母亲感化的。而我,尽管没有长成一个对社会大有作为的人,但我所热爱的食物,热爱的生活,我所懂得的一切为人之道,也都是母亲用她朴素的行为告知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