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岭裁缝(2)

布块开始展现在案台上,裁缝拿着粉饼,在布上画线。白色的粉饼在他细长的手上灵活地移动,像一条愉快的小鱼。布上渐渐显露出衣服的模样,像一幅画。画好后,他开始剪裁,右手拿剪刀、左手拿布料,娴熟地沿着线一路咔嚓咔嚓裁剪起来。

覃家人看得目瞪口呆。覃家请来的裁缝,正在为别的人家做衣裳。

每剪完一件衣裳,他就先折叠起来,放好。接着剪下一件。

覃秀容默默地有心无心地看着,像一个不会水的人在岸边看人游泳。裁缝现在是她秀目流盼下的游泳者。他在她的眼睛里游刃有余、巧夺天工,如镂月裁云。从他手上剪出的一片片布,像一条条服服帖帖而又生动活泼的鱼,让她心欢。

裁缝剪完第二件衣裳的时候,她出手帮忙了,主动将剪出的布片折叠、摆放好。裁缝没有客气,看她不用指导,就能将参差不齐或大小不一的布片依次有序地折叠,露出诧异和满意的神情。

他准备说话,却先咳嗽了。咳嗽停止后,他对她说:“想学裁缝吗?”

她点点头,又立即摇头。

他把剪刀递给她,她不接。

“很简单的,照着布上画的线剪。”他指了指案台上新铺开的一块布说。

“剪坏了我赔不起。”她说。

他说:“剪不坏。坏了也没关系,我会修补。”

她看了看他,仿佛从他诚恳的神情里获得了勇气和信心,便接过剪刀。

她沿着布上画的线剪去。起初颤巍巍和怯生生的,像农夫第一次犁地,裁缝不得不扶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和纠正。

有裁缝的扶助,逐渐地,她感到手不生了,剪刀也稳定地沿着线将布剪开,像登山者拴着保险绳一路攀爬。

其实裁缝早已放开手了,只是在旁边护着,她感觉不到而已。

她终于剪完一件衣裳的布,放下剪刀,发现手心有汗,悄悄将手伸往后背,把汗擦了。她看着裁缝脸上的笑容,也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已画好的布,还是由她来剪。裁缝已经不用亲手指导,只是站在她身旁,偶尔提示一下剪裁的线路和前后顺序。后来他索性走开了,到屋后去,看覃光旺劈柴。

覃光旺气势汹汹地劈柴,像与柴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个九口人家的一家之主,看上去顶天立地。

他对放下斧子的覃光旺说:“你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儿。”

覃光旺看着裁缝,知道裁缝说的女儿指的是谁,但眼神里仍有些纳闷儿。

“她帮我干活,学裁缝,可以贴补家用,做得好的话,说不定可以为你大儿子说好的这门亲事置办彩礼。”裁缝说。

覃光旺眼睛瞪圆,闪着亮光,说:“你的意思是,秀容出嫁,我大儿子娶妻,两边都不耽误?”

裁缝说:“如果你同意,我就收她做徒弟,把我的裁缝手艺全部教给她。”

覃光旺没有多想,说:“同意。”

裁缝回到堂屋,发现覃秀容又剪上一块新布了。他等她把这块布剪完、折起,然后他将另一块布摆到案台上。

覃秀容发现,这正是她彩礼中要做嫁衣和被套的那块布。这块重新展现的布,布上的碎花,此刻看上去却像血。伤感和愁绪又浮现在她的脸上。

覃秀容说:“我不嫁人了。”

裁缝手上已经拿着皮尺,说:“我给你量一量上身。”

她疑虑,想躲闪。

裁缝说:“我没有太多时间,要尽快教会你。”

“这块布,还有其他彩礼,我要退回去的。”

“学会了裁缝,你赔得起这块布。”

她不躲闪了,站在那里,像一棵青翠的树。

柔软的皮尺在她的身上伸缩、缠绕,像一条蛇爬上了树。她温顺地接受着、配合着,但瘦削的肩、微挺的胸情不自禁地颤抖着。裁缝一边量,一边报着尺寸,然后把部位和尺寸都记在本子上。

量体完毕,裁缝把粉饼交给她,教她如何在布上画线。她之前看过裁缝画线,一点就通,一画就会。剪就更不是问题了。她裁剪自己的衣服,像给自己梳头、盘发。

接下来就是缝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