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教她认识缝纫机。针杆、线杆、旋梭、梭套、梭芯、针板、踏板等各个部件,一一为她介绍,在讲解作用及功能后,再教她如何使用。
他仅仅示范了一次,她便开始缝纫了。
“蝴蝶”牌缝纫机运转起来,像一架运送水的老水车。她细心并灵活地操纵着它,逐渐得心应手。机头上的针尖像鸡啄米似的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像音乐传遍寂静的山村。穿过针眼的线准确地缝合分离的布片,渐渐组成一件衣裳。
这是一件美丽的碎花衣裳,她亲手裁剪和缝纫的衣裳,最终穿在了她自己身上。穿上新衣裳的她,精神、妩媚,像换了一个人。裁缝樊加雨手拿两枚大圆镜,让她前后左右照镜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么美。她将目光抬起,投射到镜子后面的裁缝樊加雨身上。他现在是她的师父了。
“你的裁缝手艺是谁教的?”她问。
“祖传的。”他说。
“将来,你要传给儿子。”
“我没儿子。”
“女儿呢?”
“我一个人过。”
她的目光忽然柔软、松懈下来,像断了的线。“为什么教我?我是外人,还是女人。”
他笑了笑,说:“我想让更多的人穿上新衣裳。”
“我听见你咳嗽,是在我家着凉了。我去煮姜汤给你喝。”她说,转身要走。
他拦住她,说:“不必了,我还有一些东西没教会你。”
后面的几天,他继续教她,给她传授全部的技巧。
她学习的时候,经常心不在焉,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对他说:“你不成亲,是因为没有配得上你的女人吗?”
他说:“边角料积累起来,不同的颜色搭配,可以缝合成好看的枕套。”
“我记得你说过我好看。”
“寿衣的袖子一定要长,盖过人的手,而且寿衣不能用纽扣,要用带子来系,晓得是为什么吗?”
“我嫁给你,你要不要?”
“袖子不盖手,就是露指,手露在外边预示子孙将成讨饭的人。用带子代替纽扣,预示多子多福。这都是为子孙好。”
“我嫁给你,你要不要?”
“我很快就要走了,走了就不再来了。”
他要走了,离开三并村。临走,他对她说:“缝纫机留给你。剪子、尺子、粉饼、镜子、熨斗,统统都留给你。”
“我不要。”
“裁缝怎么能没有缝纫工具呢,就像耙田没有耙怎么行?”
“我要了这些工具,你怎么办?你没有了呀。”
“我还有。”
“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你教会我裁缝,我却没什么东西给你,能报答你的,你又不要。”
“你继承了我全部的手艺,就是报答。”
后面的一句话,她没听清,或者听清了,没有立即领会。
直到多年以后,她带着丈夫和儿子第一次来到上岭村,找寻和报答裁缝未果的时候,方才领悟了和裁缝分别时他说的那句话。
上岭村的人告诉她,裁缝樊加雨死了好多年了。他生来有病,是遗传的,所以不敢成家,没有子嗣,空有一门手艺,没有传人,于是手艺失传了。
她听了,潸然泪下,泪珠滴在她特意穿着的碎花衣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