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陈家畈,又称牛集,真正是牛的世界。
让陈家畈一举成名的是从“我来抱牛洗个脚”那个时候开始的。
陈家畈的掌门人是个女的,极其漂亮。她是陈四爷的小儿媳妇王训德。陈四老爷原是掌门人,但在小媳妇面前却甘拜下风,自愿让贤。
这源于一伙强盗。本来陈家畈千百年来不沾战火,风调雨顺,太平盛世一代传一代。可就在民国二十多年不行了,陈家畈第一次遭遇强盗了。强盗就是抢啊。抢什么?抢陈家畈人心中的“活佛”——牛!牛是那么好抢的吗?你要牵着走,能走出陈家畈吗?那就抬着走?谁人抬得动一头牛呢?即使抬得起,你不得带着绳啊,杠啊的?谁见过强盗带着这些东西去抢劫是不是?这班强盗不抢牛,专抢牛身上的一件宝。什么宝?牛黄。
就在一次刚刚结束为期五天的牛集之后,陈家畈来了一伙强盗。一夜之间杀了八条牛,每条牛的肚腹部挖了一个大窟窿,牛死在棚里,什么也没少。可大家都不知道强盗平白无故的要杀牛干什么?
陈四爷没说什么,临时起意,决定成立“巡夜组”,即日起开始查夜,以防再次发生不测。可是仍然有强盗闯入村里来。
陈四爷预测到世事的变迁,太平的日子开始不太平了,整天心事重重,想着如何防范强盗。小儿媳妇王训德知道了,就跟陈四爷说要去退了强盗。陈四爷问怎样才能退了他们呢?王训德笑了笑没回答,只是说你心爱的头牛“黄蜂”给我用一用好了。陈四爷答应了。
王训德的娘家在临近的兔庄。她在兔庄陆陆续续地听到说那几个强盗是长江边上的人,开小店做小买卖的。自从一支日本鬼子部队开到长江边上,占了他们的房子和店面之后,便没法过日子了。几个青年人往山里跑,跑着跑着就变成强盗了。变成强盗后,又听说有个日本小军官喜欢牛黄那东西,可以拿牛黄换回他们的房子,于是他们就打起了牛黄的主意。
王训德在综合分析以上情形之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帮强盗个个大外行,对牛一无所知。这也怪不得,他们是城里人,做点小生意,与牛无来往,哪知道牛黄在什么地方呢,所以他们杀了牛,却什么也没弄到手。于是她向公爹提出了“退强盗”的想法。
这天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牵着高大性烈的“黄蜂”向兔庄的交界处走去。她要在这里见见那帮强盗。
果然有四个强盗正朝着陈家畈方向来。王训德立即拽紧牛绳子当路一站,让“黄蜂”惬意地啃食着路边的青草。
强盗走近了,看见一个标致的女人当路站着,不得通行,于是又有气又调情地吼了一声:“回家陪男人去,把路让给老爷。”
这一声吼,并没吓着王训德,倒把“黄蜂”吓了一大跳。它像受惊的马一样,四蹄刨地,扬起双角,向强盗冲来。可怜四个强盗吓得屁滚尿流,不知所措。王训德乐了,一拉牛绳,把它拽了回来,然后笑着说:“没吓着几位客官吧?”
咦,这婆娘好生有礼,四个强盗面面相觑,跟王训德搭上了话。聊着聊着,王训德说自己是陈家畈人,在这里一边放牛一边等老公回家去。老公去兔庄了,一整天还不回来,陈四爷发脾气了。昨天夜里抓住了两个强盗,陈四爷派他送强盗到县大牢里去,他不愿意,说干脆把强盗活埋了,省事。两人意见不合,所以就跑到兔庄走亲戚去了。
四个强盗一时无语。
“那、那你在陈家畈是干什么的?”
“我,我是陈四爷家的丫环。”
四个强盗高兴了,陈四爷的丫环,不妨问点底细。
“听说陈四爷身手了得,到底有多大本事啊?”
“本事?太大了。昨天那两个强盗,就是他一个人捉住的。”王训德不想多说了,她知道自己胡诌出来的话难免不出漏洞,就岔开话题说:“哎呀,天快黑了,不和你们多说了。我要抱牛洗个脚,不然陈四爷要怪罪的。”
“什么!抱牛洗个脚?这条牛你能抱得起来?”
“也不是全抱得起来,能抱起一半。不过,我家男人行。”
说着,王训德把牛牵到了路边的一个池塘里,“黄蜂”立即站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喝起水来。只见王训德作了一个把式,矮下身来,钻到“黄蜂”的前腹下面,又运足力气,猛地“嗨”了一声,就提起一只牛前蹄来离开了水面。她一只手抱住牛前蹄,另一只手掬起水来把牛蹄牛腿洗了个干干净净。接着,她用同样的把式,把另一只牛蹄牛腿也洗了个干干净净。四个强盗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丫环好大的力量啊,居然只用一只手就提起一条牛腿来,而且气不喘,脸不红,这是何等的功夫!连丫环都有这样的功夫,那么陈四爷谁还敢惹?四个强盗吓得立即跑了。他们哪里知道那是牛的天性,你只要在它的脚下挠痒痒,再向上提一提,它就会自己抬起脚来的。
从此,强盗再也没有光顾过陈家畈。陈四爷非常开明地让了贤。
从那以后,陈家畈有了更大规模的牛集。来赶集的,有真的,也有假的。假赶集的是达官贵人带着七大姑八大姨的。他们不是来赶集的,是来看王训德的。其中县长大人就说:“这里不是牛集,是牛道。”
陈家畈的牛集红火起来了,真的叫一发百发。你想那些来赶集的,要吃、要喝、要拉屎拉尿,有钱的还要住下来,这不就拉动内需了?因此,卖瓜子的、卖纸烟的、卖茶水茶叶蛋的,一个个都发大了。居然还有算命的看相的也云集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