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虚掩着,透过门上的缝隙,我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的侧影,她的头发很长,她斜斜地靠在几子上,拿着一本书,眼睛却望着前方,不知是在想什么。
我在小孩的耳畔说:“看你妈妈的样子,一点都不凶啊。”
小孩却是很恐惧的样子:“你不知道,她要是凶起来啊……”
“小新,你回来了么?”那女人叫道,声音也很好听,仿佛春风吹过耳畔。
突然间,门打开了,一阵狂风涌过来,我惊奇地看着那小孩在我的眼前像一片落叶般飘开。
那个女人转过头来,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一丝头发像手一样向我伸来,将我牢牢缠住,越拉越紧,渐渐扣入我的肉里,仿佛要将我撕裂……
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强,几次想要撬开石板看个究竟,都被家人及时阻止。我一再地做着同样的梦,人也渐渐消瘦起来。奶奶也开始生病,经常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说着一些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话语。
有一天下起了大雨,老宅在雨中摇摇欲坠,雨水顺着墙面淌进房子里。等到第二天天晴的时候,我们发现奶奶房间里的墙上赫然多了几行黯红色的大字:寄人篱墙下,子息难保全。不如伴君去,泉下共团圆!
奶奶看见那几行字,突然坐起,“你终于还是不肯放过我,好,我马上就来。”奶奶又复躺下,把全家人都叫到她的面前,指着那些红字,说:“看见那些字了吗?那是我的报应要来了。”
父亲连忙说:“这是前人写的,只不过刚下了雨,雨水把表面的石灰冲掉了,它才露出来,我把它刮掉,就不会再有了。”
奶奶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算啦,是我作的孽,欠下的债,迟早要还的。院里那口井,你们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今日反正我要去了,就给你们讲个明白吧!”
原来我的爷爷曾是一个商人,表面上经商,实际上的使命却是负责为当时的革命武装采购最紧缺的医药器材。这是一项极其危险而又艰难的工作,因为要想尽办法,从敌统区弄到药材,还要运回解放区,而且不能被敌人识破身份。所以即使对家人,爷爷也从来不敢透露半个字。
这一天爷爷疲倦不堪地回到家,还带回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孩子都六七岁大了,爷爷说:“这是我那座城市里的女人和孩子,近来那边打仗,很不安全,所以我要把她们带回家来住一段时间。”
“我一直在家里等他,等啊等,望穿秋水,望眼欲穿,只盼他能回来看我一眼。可是他要么两年不回一次家,一回家,就带个女人来,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是一下子掉进冰窟里啊……”奶奶说。
“我当时心里就恨,我恨恨地望着那个女人,她确实是漂亮啊,脸儿白得像雪一样,又有一股城里女人的味道,她向我做了个万福,模样儿怯生生的。她还年轻,三十岁都不到吧,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我的心里就想,‘难怪他从来不想家,难怪他两年也不回一次家,原来他在城里有了女人啊!我的心里像刀割一样,他却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抽洋烟,看也不看我一眼。看见她娘儿俩安置好,他就马上又走了,他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只是对那个女人说,’嫣,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的心里恨啊,他这一走,又是音讯杳无。我恨那个女人,可是在人前人后,我却不得不做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那个小孩我是真的很喜欢,白白净净,又很懂事,只是一想到是那个女人生的,我的心里就像有把剪刀在绞。
”有一天,那个女人出去做礼拜。我在家里一个人静静地想,他这一去,又有半年了吧,为何还不回来?我看着他从城里带回的那座洋钟嘀嘀嗒嗒地摆,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小新的呼救声,我走到窗前,看见井沿上挂着一双手,小新大半个身子都在井里,只露出一个头,喊着救命。
“我当时拼命地往外冲,我被房间的门槛绊倒了,就在倒地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到,我这是在做什么?那是人家的孩子,我救他做什么。我慢慢地爬起身来,茫然地听着小新的求救声在院子里渐渐消失。等我走到院子里时,孩子早已沉到井底了。
”我这是作孽啊!“
奶奶说完这句话,就背过气去了。
推拿,抢救,奶奶悠悠转醒:”孩子走的那一天,穿的是一身红袄。“
”那个女人回来后看到小新的尸体,一句话不说,当天晚上,在墙上写下这行血书后,她抱着小新再次跳入井里……
“一个月后,我收到他的信,才知道,他是在狱中给我写的信,那时他已经不在人间了。
”信中说,那个女人是他一个战友的妻子,战友为了保护他而牺牲了,临终前将自己的妻儿托付给他。因为身份已经暴露,城里不能住了,他只好将他们带回乡下暂时躲避。但平白无故带回一个女人和孩子,别人一定会起疑心,所以才要找那样的借口。
“小新,小新……”
奶奶的眼中渐渐流放出异样的光彩,而呼吸已经停止了。
不久后,旧宅被拆,家中盖起了新楼,那口井也被填平了,我再也无缘得见井底的秘密。